这里距瑞金二百里,赵明的红新八师布防在大茅坑,神女峰,万年坪这约五十华里的地带。
残阳渐渐地坠入山巅,被炸弹和炮弹轰击过的土地上,这儿那儿,是燃烧的火焰。
在前线的一个掩蔽部里,赵明正在听取各部汇报上来的伤亡人数。他的脸是古铜色的,泛着清冷的光。
他放下听筒,心情沉郁地凝视着瞭望孔外那凸凸凹凹的广袤山野,那里的山石、河沟、浅峪,哪一处没洒下英雄烈士的鲜血?
他的眼帘顿时蒙上了一层泪水。他的内心被痛苦摄住,怎么也摆脱不了。
“难道我们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吗?”“难道我们就只有硬拼这么一条路吗?”不错,他深知革命的战争如果不经过流血牺牲是不会取胜的。
但是作为一个战争的指导者,如果他哪怕把这种流血从百分比上降下一点点,那他也不愧为一个明智的指挥员。
然而现在,他们却要长期地做无谓的消耗,用人肉来换得充其量也不过是短暂的胜利
赵明的眼前,一方面是战士们的浴血奋战——他的眼前每天都出现了那憾人心魄的壮烈场面:争夺山头时,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前赴后继;白刃格斗时,武器损折了,战士们用手、用牙齿迎击敌人。
一方面是从统帅部飞来的一道道命令,顶住,顶住,坚决顶住。要用身躯和头颅组成一道钢铁长城!
赵明愤怒了!“难道红军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是靠这样死拼得来的吗?”“难道红军现在真的到了必须孤注一掷的地步了吗?”
他沉默了,把思虑了许久的心里话敞开在统帅部的特派员面前——他们曾经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他们一同在敌人的魔掌下脱逃了出来,他们得到了母女俩的帮助,各自只身潜逃,而他们的另一个患难与共的战友严铁匠却壮烈牺牲了。
这个特派员便是候春。每当回忆起那段往事,候春也是激动不已;这次战争一起,候春便被统帅部派到红新八师督战,对于赵明反映给他的情况,他也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几天之后,一场激烈的大战刚过,赵明正疲惫不堪地从前沿战壕视察回来迈进了指挥部,等待他的却是又一纸命令。
他被革职了。
新师长就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位年轻的血气方刚的青年指挥官。但此时的他却用哀怨的目光注视着赵明。
赵明默默地与他握了握手,深沉地说了一声:“好好战斗吧!”尔后,他就被带走了。
这个青年指挥官不是别人,正是铁英的恋人和老师,黄埔军校第五期毕业生,彭杨军事学校的军事教官顾震东。
战争在继续着。从前线不断传来失利的消息。赵明的心如刀绞。他只能望着浩然长空喟叹!
从战场上下来,他就想到要去找军团长,找司令。但是有消息证实说,他们也在承受着统帅部的压力,被迫地继续指挥部队作阵地战。
他的心被一阵茫然代替着。
这一天,他们来到了距瑞金一百五六十里的地方。这里往西走几十里,便是大北山区。
赵明想起来游击队,想起了铁英。十几天前,他曾经接到过铁英托人捎来的口信,说她的游击队正在协助红军主力保卫根据地,可如今是怎样的情况了呢?
——他们一行十五人,都是从前线革职的师团级指挥员。他们都是心情沉郁,默默地走着。
突然,赵明听到从不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从滚动的尘埃中看到了十几匹战马驰骋而来。那战马到了跟前,为首的一个骑者翻身下马,一把抓住了赵明的胳膊。
赵明定睛一看,却是铁英。
“铁妹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来干什么?”赵明两道隼利的目光对着铁英。
“大叔!”严铁英悲戚地叫了一声,“你这是为什哩呀?为什哩呀?”
赵明抚摸着铁英的头,他知道铁英显然是听到了他被撤职的消息。但他怎么也无法把它的原因说出来告诉她的。他只是用严峻的目光盯视着她。良久,他才和婉地说:
“铁妹子,震东接替了我的职务。他是行家,他一定会取得胜利的。”
停了一下,又问:“你的部队也到了这一带么?”
“大北山区失陷了,主力部队都撤到了这一带。我们也撤到了这一带。”严铁英抬手指着前面的山隘,“山那边就是敌人。”
忽然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激愤的神色。她说,“这打的事什哩仗哟,尽是损兵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