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更加猛烈了,吹得人耳鼓呜呜作响。部队经过一片松林,从林中传出如海涛般汹涌澎湃的巨响。月儿似乎更浑黄了,大地上的一切,就又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轻纱。
穿过松树林,前面便是凤凰岭了。队伍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也许战士们看到了凤凰岭便像看到了自己的家吧!往日,夜晚返回凤凰岭是家常便饭,那时看到的“家”中充满了生气。
一座座村庄矗立在大地上,一盏盏如豆的灯光点缀在大地上,虽然小啊,却是大城市的明炬般的电灯所无法比拟的。
人声、狗吠、鸡鸣,战士们感到多亲切呵!那心中真有股回家的喜气在漾动啊!那里有他们简陋但却非常舒适的住房,那里有他们不是父母兄弟姊妹但却胜过父母兄弟姊妹的乡亲。
可是,今天,现在,这里却一片死寂,村庄从大地上消失了,灯光,如豆的灯光也不见了。在浑黄的月色下,只横卧着一座座黑瘆瘆的废墟。听不到人声,狗吠和鸡鸣了!
战士们的心早就凉了半截。战士们的泪水突然涌出眼眶。他们来到村庄上,一幕幕惨象触目惊心呵!村村是一片瓦砾,瓦砾旁倒卧着大人小孩的尸体!一层一层······
可以想见出这是乡亲们在面对自己的已被大火吞噬的房屋而愤怒,而痛骂,而嚎哭的时候,突然间遭到了匪徒们的射杀。
战士们悲愤地捏紧了拳头。李灿、石磊一边抛洒着热泪,一边怒视着天穹,一边高声咒骂;徐炜则紧紧地抿着嘴唇;铁英和赵明心如刀绞,他们是在仇恨,抑或是在自责。仇恨敌人的凶残,自责自己的失职。
铁英一声断喝:“这是谁干的?”
几个战士押着那些俘虏走来了。
梁红玉手下的那个叫郭兴的连长,是副官郭威的弟弟。他一见这个情景,早就吓懵了。听到女游击队长这一声断喝(他是被俘后才觉察出这个游击队竟也是一个姑娘家做头——并且这个姑娘与他的团长梁红玉竟是那么相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他浑身筛糠般地伏在地上磕起头来,脑门上磕出了血。他一边磕一边语无伦次地说:
“长······长官,开恩啦!不是我们······我们听梁团长的······不准害老百姓哇!”
李灿一把把他从地上扯起来,把驳壳枪向他脑袋上一顿,嘴里咬牙切齿地说:”
“好你个梁红玉啊,我操你八辈子姥姥,你这个臭婊子!把老百姓诱下山······呵呵!”他把一腔愤怒,满腹仇恨都泼在梁红玉身上,而力气又都压在这个郭兴头上。
只听“唔”的一声,郭兴又被捺在地上。赵明毕竟做过大首长,老练持重。
他拦住李灿,朝郭兴厉声问道:“是谁干的?从实招来。”
郭兴吓得魂灵出窍,恍恍惚惚地说:“不是,不是······我梁团长······她不会······不会······不会杀害老百姓的!······”说着说着,昏死过去了。
石磊一声大吼,从俘虏的潘西武的团兵里揪出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来:“你说,这火?······这人?······都是你们干的?”
那家伙耷拉着脑袋,并不惊惶,也不吭声,而那眼珠子滴溜溜转,分明在左顾右盼。
“是他们干的!是潘西武干的!”月色下,车朋那干涩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人们遁声望去,见他正从高大战马上翻身下来;随着下来的,还有一个半大孩子。
车朋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人群。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从下午一活捉他起,就引起他十分的憎恨,刚才在马上一瞅,他就认出了潘西武的这个鬼团兵。他走到这家伙面前,甩手“啪!”地一巴掌,狠抽了他一下,把他抽了个趔趄。
车朋指着他,对铁英和众人说:“潘西武派人烧了村子后,得知梁红玉将他的十几个手下扣了起来,并解送包一天处理,火冒三丈。他当即离了青草坡,带着部下进铁笼山要找梁红玉寻衅。因粱红玉已经追击我们去了,他岔愤末泄,命令部下对老百姓开枪射击。匪徒们是有计划进行的。他们将村子围住,见着人就杀。”
“啊!······”战士们一阵惊呼。
“铁英姐,赵大叔,······呜呜呜!”忽然从人群外哭着挤进一个人来,直扑向铁英。战士们定睛看去,却原来正是刚和车朋在高大战马上下来的那个半大小子。铁英一听,忙一把拉住他,声音颤颤地说:“木生,你哭什么?大娘她呢?······”
车朋的来到本是在人们的意料之外,而铁英因气愤并不曾留意与车朋同来的木生。
“铁英姐,呜呜,我娘她被······被敌人打死了!”木生抽噎着说。
“呵!”铁英的头顶如晴天霹雳!她忙攥紧木生的手,颤声问道:“大娘她在哪里?她是怎么死的?”
“呜呜······是、是被一伙团兵用枪打死的。我娘看见团兵进了村子,就把我和我姐姐往一条暗沟里推。她自己刚要躲藏,一阵乱枪打来,我娘她······呜呜!我看得清楚,领头的是个鬼模怪样的人。他一手持枪,一手提刀。······”
这时月亮正好从一朵灰云后跳出,大地上顿时一片光华。于是,木生看到了那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团兵,便说,“很有点像他!”
多好的大娘呵!可她却被敌人杀害了!
大娘,大娘,你死得好惨哇!
敌人,敌人,你们太毒辣哇!
严铁英的脑海里浮现出大娘慈祥和蔼的面容······她感到天在旋,地在转,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想起了昨天离别时说的话······呵!大娘!······
车朋继续诉说:
“敌人不只是残无人道地杀,还残无人道地奸!······”
“这帮畜牲、禽兽!”战士们愤怒到了极点。吼声如雷,震动了天地。
严铁英眼里冒着火,一年前赣南老区的情景今日又重现了!
“啪!”这不是巴掌响。这是一颗愤怒的子弹,正从愤怒的李灿那愤怒的枪口喷出,将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匪兵的天灵盖敲得粉碎。
他的枪口又对着战战兢兢的俘虏们。战士们“唰”地亮出武器,枪口上冒着愤怒的火焰。俘虏群里顿时发出一阵悲哀的怪叫,有的己瘫倒在地上。
战士们被愤怒扭曲了灵魂!眼看一场阶级复仇的屠杀就要发生!可这是己经放下武器的俘虏,而且还有那些未曾参予此事的梁红玉的部下啊!
“小李子,放下,都放下!”尽管愤怒压住了心头,尽管在这种场合下极容易失去理智,然而,红军是不杀俘虏的!赵明哽塞的声音,但却是严厉的声音,响起来了,响起来了!
严铁英的心一阵惊跳!当她意识到为啥会惊跳时,她痛楚地咽回涌出喉管的苦水,用力一甩头发,坚决地向苏曼一挥手。苏曼和几个战士押着俘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