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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 上有青冥之高天(1 / 2)

文明元年三月,【庶人贤】死于巴州。戊戌,举哀于显福门,贬左金吾将军【丘神勣】为叠州刺史。己亥,追封李贤为雍王。

“思虑何事?”

我稍侧目,对上武攸暨温软存眷的目光。

阳光晴好,晒在脸上有些微灼刺之感。脚下,春草油油,被阳光晒的没有一丝潮气,干燥而舒适,生机勃勃。起伏和缓的山坡几乎被桃花、杜鹃和海棠密密匝匝的霸占了,可谓三足鼎立。大半天不见一个农人猎户,偏偏耳畔未曾寂寞,蜂啊蝶啊,更是少不得婉转悦耳的鸟鸣。偶尔暖洋洋的微风拂过,便见各色花瓣细雨般撒落一地。

手指不远处山势奇雄的天平山,我含笑问他:“哥哥是否正与我们一道欣赏这美不胜收之景?”

他略颔首,笃信道:“你念着他,他便能看到。”

一十八天,尘埃早已落定。李贤在死后得到了武媚深切而又悲恸的怀念,以及他并不需要的盛大追封。丘神勣等人于次日动身返洛,我不顾上官婉儿的劝说坚持留下,与房云笙一起操办李贤的身后事。武攸暨也没有走,无论将会受到怎样严厉的惩罚,他都要陪我同返洛阳。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必是要留他的。

那夜,房云笙痛心入骨,不求独活,张宣和与诸子女均劝不住。我把一条麻绳扔在她脚下,满不在乎的教她带着李贤的最后希望一同去死。众人愕然,我向房云笙耳语,我将李贤的遗愿如实告之,并告诉她李贤此生只爱她一人,教她为他余生珍重。她即命众人退下,在李贤的灵前,她要求我立下重誓。

李贤自裁时犹是庶人,但他的丧仪不及庶人,殡葬皆从俭,甚至寒酸异常。我空有满囊金钱,却买不来他死后的风光。七个至亲送他,光顺和光仁一壁痛哭一壁挥动铁锄开挖葬坑。阿妧和光政年纪尚幼,还奇怪为何不见父亲,调皮的去敲棺木,房张只得把他们揽在怀里,不教子女惊扰李贤长眠。我跪在一旁,不住的呜咽。武攸暨与我们同行,他负手默立,偶尔惋叹,因见光仁瘦小体弱,委实吃力,便上前替下了他,好教李贤能早些入土为安。

直到昨日,黄尘滚滚,奔逸绝尘的骏马送来圣旨和一封武媚命我回洛的手书。知李贤被追封为雍王,安平公李仲思便又率领巴州上上下下的官吏再行祭奠。李仲思请我暂住他的私邸,我道更喜离宫安静,他因而作罢,只依我请求送来一些生活必用品和一个粗使奴婢。

放松的躺于草地,我轻閤双目,眼睑热热的,脑海中是一片奇异的红亮光芒。

“真希望岁月可以逆转,”,我由衷感慨,心头止不住的酸楚,毫不掺假,原来有时作假也能成真:“还能再回从前。”

红亮光芒默的变弱,有人于上方紧张发问:“你那’从前’里可还有我?!”

悄然睁眼,俊美容颜咫尺之遥,却似笼了一层稀薄烟雾,朦朦胧胧的,只眉眼凝着的担忧和迫切看的真真的。

有吗?没有吗?最好不过是他的’从前’里从未有过一个我。

默默的别过脸,入目是一束他为我折下的白碧桃花,每根枝条皆开满重瓣繁花,分外夭夭,沾着些许莹润露珠。只因太美,而让人不禁怀疑它是永远开不败的绢花。

“有你。。。自是不能没你。”。我很是愉快道。

他俯首,轻轻扳正我的脸。二人视线交织,呼吸相缠。他的气息于我不再陌生,却还是无法平心以对。

“再说。我听不够呢。”。他笑,少年般张扬明媚,星眸浮上微亮水汽。

心一沉,双手攀上他的颈将他又拉近许多,彼此的唇几乎贴着。不远处,芷汀的余光一直静观其变,这时,她从容而迅速的将三匹马驱在我们附近。

碧云长天,花红柳绿,一双看似感情缱绻的人儿相拥痴缠。

脸颊微烫,我羞道:“甚是讨厌,芷汀她。。。莫非以为我要与你。。。芷。。。”

想说的话都被他吞入口中,那般急迫,我只觉自己都有可能被他整个吞下。他被激动取代了紧张,我却是被紧张取代了激动,僵硬的不敢回应,手胡乱的向旁一抓,数朵皎白娇嫩的桃花便无辜’殒命’了。

“攸暨。。。攸暨。。。攸暨。。。”

承受着他的热情和体重,我委实羞怕,连声呼唤,他暂顿,面庞亦是染了如霞潮红,眼中似映出繁星光彩,别有深意的端详身下的旖旎风光。

稍拢衫子,我怯怯的看向花海深处:“此处不妥。入林或回离宫,可好?”

他自是难忍,也向花海深处看了一眼,却不愿委屈我,随即摇头,颇无奈道:“回离宫吧。”

我埋头整理朴实素雅的水绿裙裳,十指微颤,但想来此情此景在他眼中应是别样的含羞娇态吧。

尽如所料,明明该为之庆幸,心中却根本笑不出。他的真情真意都被我毫无顾忌的拿来利用愚弄,倘若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会恨我吗?

待回到离宫,被武攸暨打横抱起直奔寝卧,戏谑笑道:“耽搁半个时辰,决计不能轻饶你!诶?细细看来,你的身形。。。较之离开洛阳时丰润许多呢。”

为长远计而刻意增肥,能不胖吗?

脸贴着他的胸口,撒娇似的蹭了蹭,我极小声道:“倒要看你如何罚我。”

八个字令他更为激亢,转眼间,二人入了内室,不知他哪里学来的本事,几步路的功夫,还未进帐,已将我衣裙撒了一地。情/欲似火山爆发般的席卷了这间寒陋小室,勉力回应,他笑我的娴淑内敛原来只在闺帷之中。很快,实在招架不住,我装出来的欲拒还迎变作挣扎抵抗。

“嗯?哪里不好?”,忘情痴狂中,他察觉我的变化,含糊不清道:“忍一忍。”

担心假戏成真,我急的直冒汗,结结巴巴道:“我身上。。。你。。。弄痛我了!”

闻言,他立即自胸口抬起头,抚慰似的吻吻鼻尖,眼角眉梢带着几许得意:“如今可是信我不会轻饶了你?无论如何,忍一忍吧,如此过会子才能。。。月晚?!”

我手脚并用爬向床侧,姿态窘迫的干呕不止。他关心但又有些尴尬恼火,无措的看我拽了牙白帷帐擦拭唇角。

他移过来,刚要发问,我冲房外大喊:“芷汀!袁芷汀!”

芷汀立时推门而入,视线始终垂下:“公主有何吩咐。”

武攸暨知我们主仆自幼长在一起,关系甚是亲密,见我竟对她如此不满,不免不解。我发泄似的狠扯帷帐,直是要把那柔软似云滑腻似水的丝绸扯烂似的。

“你此刻便代我去问安平公!!我不教他对外明言我的身份,他便也忘了我是二圣之女、天子胞妹了么!先是我要霜白帷帐,他却派人送来牙白的!我要一方供桌,他道需四日打造,我实不信这巴州城偏没有一个木工巧手!再便是前日,他送来的饮食教我脾胃好一阵难受。我亲口对他道,雍王薨逝,我不要海陆珍馐,顿顿白粥亦可,可他。。。去,告诉他,再有一次,莫说这’巴州刺史’,我准保请太后将他除名宗籍!”

武攸暨展臂揽过我,手在心口处抚揉顺气:“好啦,此处如何能比洛阳?好在后日便要返洛,你再忍耐两夜。”

我撇嘴不依,皱眉看他:“偏在你我。。。李仲思纵是无心之失,我绝不教他好过!芷汀!还不去?!”

芷汀仍是一副害怕模样,小声求道:“公主,依着我说,兴许非是安平公送来的饮食不当,公主。。。忍忍吧!”

“忍?!”,我更为火大,一把推开武攸暨,指床前的芷汀喝道:“他教我忍,你也教我忍,我凭何要一忍再忍?!你居然敢为李仲思讲情!”

芷汀惶恐跪地:“婢子不敢!可公主。。。难道不记得。。。呃,细说来,上月公主曾与驸马行房。。。公主以为?”

气氛骤变,武攸暨的郁闷自是不必说。我故作怔愕,接着’呀’了一声,不敢置信的问芷汀:“当是月初吧?”

“是,”,芷汀微微脸红:“便是庐陵王被废之前。那夜公主娇弱不胜,我等都担着心呢,却是不敢劝驸。。。”

“住口!”

武攸暨的愤怒也在意料之中,抓起衣衫便要下床,我急命芷汀暂退,乖顺的自身后及时抱住他。坐在床侧,他粗喘着,气愤难平。

“对不住,”,我怯声道,手似无意识的沿他硬实胸膛直滑下劲瘦的腰:“总归我是他的妻,我。。。给薛家。。。生。。。”

他自有男人的自尊心,断不肯多留,强自按耐住一腔激情,便下决心扶开我的手。而我已温柔吻在他渐愈的伤疤,同时落下一滴热泪,恰到好处。

“那你走吧,你我洛阳再见,亦或再不必见。”

“唉!”

很快,武攸暨去离宫外请医生,芷汀留下服侍,实则打开了北窗,将等候的房云笙拉入房中。

我沉着的一件件穿回衣裙蔽体,房云笙有点担心:“如此行事,对薛驸马与武郎。。。均不公平啊。”

我留意着门外动静,匆匆道:“我心中了然,可目下咱们也没旁的好法子!”

稍后,待医生隔帐诊过脉,自是向我道了恭喜。武攸暨送走医生,房云笙则出帐沿原路离开。待武攸暨回来,他若有所思的盯住我的小腹,而我正陶然欣悦,努力扮演一个母亲。

“芷汀,”,我笑眯眯道:“难怪我近日胃口大开呢。”

芷汀连连点头,亦是十分欢喜:“看来咱们暂不能动身返洛呢,旅途遥远且艰辛,不利您与腹中的小郎君。公主应尽早告知太后与驸马,好教阖家欢喜。”

“不,”,我摇头,顿时敛了笑意:“薛子言如若获悉,必要来此陪我,可我如今不想教他陪!攸暨!”

望着我冲自己招手,武攸暨似被定身般纹丝不动,苦笑一声,落寞道:“教他来吧,我该走了。”

我睁大眼瞪着他,只等眼眶稍有湿意,心酸道:“你总说我脾气又倔又凶,我今便明言,你真若敢走,便再不要见我!”

他又是苦笑,背过身去,语含恳求:“你不是脾气坏,你是心狠!只对我心狠!我纵留此陪你,不过是这数月时光,你怀了他的孩子,你们以后。。。月晚,你教我走吧!”

“请武中候留下吧,”,芷汀面向武攸暨行礼:“公主性直而刚,中候与公主乃总角之交,最是了解公主。倘或中候执意离开巴州,恐公主她。。。唉。”

月明星稀,巴州的夜似乎总比洛阳的岑寂幽静,但愈是冷清,愈能让人体会夜的魅力。

心累一天,我困意沉沉,武攸暨和衣躺于身侧,只手支颐,目光炯炯。

我疲倦笑嗔:“若不回房,便留此宿下吧。”

他替我向上拉被角遮住光裸肩头,又把我连同锦被一齐拥进怀里,闷声道:“明日给太后去信,你。。。便说这孩子是我的,好么?依此与他和离,也是名正言顺吧。”

“啊?!”,这是一个完全不在我意料的请求,心瞬时像是被人揉了一把,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感觉,只是痴怔的望着眼前这个痴人:“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清楚!”,他掀被而入,被他紧紧的力道箍着,被他灼烫吓人的体温裹着:“我只是不想再次失去你!”

翌日,我给武媚写信明言自己怀孕云云。心情十分放松,感觉自己又解决了一道难题。芷汀尚有疑惑,小声的一一问出。

我笑:“知我有孕,子言必是要来的,届时,这秘密便保不住了。”

“可是,”,芷汀微惊:“难道公主欲瞒驸马一辈子?”

我道:“至少在阿嫂产子之前不能教子言知晓。再者说,此事。。。瞒他绝无害处。”

芷汀熟练研墨,默了默,声音更低,惋惜道:“然而公主却将武中候牵扯进来。”

我闻言不免怅然愧疚,竭力稳住指间的笔:“没法子,真的是没法子。七岁与他相遇,太后便想教他与我结为夫妻,可我与他。。。有缘相识,却无缘厮守。此番使计留他在此,是为留住一个最能教太后相信的人证,而且,正因是他陪我,即便子言请求来此,太后也不会准许。呵,太后啊,唉。一言蔽之,我是利用了攸暨的身份。”

芷汀轻咳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默想,当然还有他对我的感情。得不到的人,总是最珍视的吧。然而,如何偿还呢?兴许还不清了,便先欠着他吧。

少顷,吩咐芷汀去为我取饮食,我润笔又写一封。相思苦,佳期迟。自离开洛阳,偶尔夜间蒙醒,总忍不住猜想那人是否也在想我。本以为很快便能相见,却不想不得不耽搁数月。

芷汀回来,朝白帛墨字掠了一眼,随口笑道:“公主只以这寥寥数句向陛下请安?酃醁?不是陛下最爱饮的酒么?”

我些微得意,从容撂笔:“是啊,我道巴州并无酃醁,他再无偏爱,返洛时便不给他进献方物啦。”

等回武媚的准许,如此这般,便在巴州安顿下来。

我腹中有了薛绍的孩子,这个意外兼事实委实无法令武攸暨尽消心中芥蒂。他不再晨晚探望,每次来也只少坐便告辞。不过,安平公李仲思常邀他去行猎跑马,所以我和芷汀的餐桌上总也少不了新鲜肥美的野味,所以我心里很清楚他牵挂我。愧疚自是愈积愈深,可我真的不能让他走。主仆二人根本吃不完,捡合适的,都悄悄送去给房云笙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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