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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 酒肆惊悉当年事(上)(1 / 2)

在赶往昭陵的途中,我与今冬的第一场雪不期而遇。

正是腊日的晌午时分,宽阔平坦的官道空荡而幽深,除了冷冽寒风,只鲜少交流的三人三骑,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凉意味。蓦然,一粒雪霰落在睫梢,我欣喜仰望,仿佛只是瞬间,鹅毛般雪花便洋洋洒洒的从天而降。

收缰勒马,远眺西北,九嵕山可见其半。山巅处雪雾缭绕,至苍郁山腰,依稀窥见殿堂房舍的大致轮廓,那石黄色的坚固垣墙绵延达数十里,圈在墙内的土壤深层,安葬着同穴长眠的太宗李世民和他最心爱的女人。

又经过一个时辰的行路,至申时,我们来到了墓庐外,眼见四下没得残败落叶堆积,干干净净,我稍感欣慰。很快,马蹄声引得守墓人推门查看。

“你们。。。公主?!”

十八年前,城阳长公主夫妇被赐陪葬昭陵,她夫妇的万年福地毗邻献殿,便在献殿下首约千米处。附近另葬有长乐、新城两位公主,但二人下嫁母族,长孙无忌获罪之际,子弟悉数被流岭南,二驸马皆死于流放地,莫知葬地。帝后携手廿载,生三子四女,最后只她姐妹三人侍奉膝下,也是令人唏嘘。

薛顗薛绪尸骨无存,薛绍也只能回到父母身边,可他生前被判有罪,没有资格入葬九嵕山陵区。我力争之后,终求得位于魏征、秦琼二臣墓地西侧的一处高地,好使薛绍能遥见严慈。正月初,我因眼疾未愈,遂吩咐王昰之回长安/代/办/一切,营建墓庐,挑选守墓奴。。。全程监督,直至灵柩下葬。

所有的守墓奴赶来参拜,虽都是宣阳坊的家奴,但我并无印象,教众人快快起身,询问了自王昰之三月返洛后发生的一些事,知鲜少有人来此,至多昭陵的陵令、护军等官吏或醴泉县百姓偶尔路过时讨水歇脚。

我颔首:“自是不好拒绝,但不可教任何人进祭堂打扰驸马清幽。”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也都自觉的将对薛绍的称呼由’薛郎’改为’驸马’。

心中陡然酸痛,原来我和武媚的矛盾并未在我闯殿求旨赐婚成功后而告结,那其实只是它的开始。她本可以以她惯有的顽强毅力反对李治的圣旨但她让步了,并非代表她默许了我为自己选择的丈夫,她只视他为一件礼物,只是如往常一般满足我的一个心愿。那七年里,它一直在蔓延,滋长。每每看到薛绍,她就会想起我是因他而忤逆她。我想,当她得知薛顗薛绪曾与李贞勾结时,她一定很高兴吧,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他。在失去薛绍后,我才明白她的真实想法。可,无论我如何在苦痛丛生的泥沼挣扎,痛苦都不能给我强大力量,我只能通过这些看来可笑而又渺小的’胜利’报复她对我知己的轻视和残忍。而且,它尚未终止,否则她不会对我隐瞒他死亡的真相。

静立山峭林茂处,向前一丈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坳。隔着漫天风雪,我遥望昭陵,良久,轻声问:“墓室内可能再容一棺?”

二人骇然失色,芷汀忙挽住我的手,勉力一笑:“公主莫同我等玩笑!公主福寿绵长。”

我苦笑,生与挚爱只能异室,死亦不得同穴,他自是会被供于太庙享子孙祭祀,而我恐难保全尸,如果这具残躯终能葬于此地安安静静的陪伴薛绍,至少不会是三个人都遗憾,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绵长吗。。。”,我叹:“然终有一死。兴许到那一日。。。我应归于乾陵尽孝吧。

折返墓庐,守墓奴道一应祭奠之物已备。芷汀为我掸去衣衫雪尘,陪我步入祭堂。窄长的祭案前置有一座蒲团,我默默盘坐,视线正与祭案平行。八百里冒寒赶路,此刻的我确已疲惫不堪,更因不忍与他的灵位正视,遂稍稍垂首,满满的捧了黍稷梗投入香炉,看那些承载敬意的缕缕青烟飞往冥界,祈天地鬼神能照拂亡魂。

“芷汀,倘或太后知我私返长安,她会震怒吗?呵,会被我气病么?”

“公主对外称恙,若三五日之内便回神都,料太后不能察。”

十指无意识的抠抓泥土,我知道他就在这里。我怔怔出神:“来去匆匆。。。你会怨我吗?你梦中道想见我,可我竟不能陪你。” 想哭却不愿在他面前哭,我兀自笑笑:“你从前总说我爱捉弄人,我若在此久留,你反会嫌我聒噪呢。好在此地距昭陵算不得遥远,你与父母大人可常相见,还有。。。崇胤。我们的崇胤学会走路了吧?他生得像你还是我?我这个人呀。。。本不该做你们薛家的新妇,我不配。女儿,保不住,儿子也。。。只怪你是我强求得来的驸马,是我的错。子言,你当真不明了楚媛姐姐对你的心吗?她也被除籍了,现今日子过的极苦,丈夫远在潭州,婆母百病缠身,她既要端汤送药侍奉婆母,又要照顾年幼子女,唉,我欲赠金援助,她岂会领这份心意?”

芷汀含泪嗔怪:“好容易来此,公主提甚么旁人?驸马也不爱听。”

“我的现况,不值得提。”,我别过脸,泪洒落泥土:“我今只恨那两个叛徒。。。不,不能称之为叛徒,他们本就忠于财帛而非任何人,唯价高者才能得到他们的信诺!”

在得知冯小宝居然活着率军’凯旋’南归时,我心火暴起,恨不能提剑出城亲手砍了他,众人这才清楚冯小宝的弥天恶行,亦是惊怒非常,却都劝我不可触怒武媚。

芷汀跪地,垂首闷声道:“公主恕我犯上。那件事,公主瞒了我等,教我每每思来便是一身冷汗。太后宠信贼秃,天下尽知,我反庆幸二刺客未能得手,若贼秃有失,太后下令彻查,则公主危矣,而这般后果,驸马必不乐见。”

“放过冯小宝?!”,我头脑十分涨痛,冷冷道:“那你告诉我,我还能如何为子言报仇?弥留之际,他明知是谁做恶行凶却不肯说出,他说我不该活在仇恨之中,但我怎能听从!!我对自己发过誓,必将冯小宝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说着,我冲动之下便要去抱薛绍的灵位,被芷汀及时拦下。

“公主!何必固守执念!”

“当日难产,生死攸关之际,”,泪如泉涌,我望灵位哭喊:“原想舍此身,为薛家保留一条血脉,随子言同去,也可心安,却不料。。。我对不起子言,对不起薛家,以血还血,确为执念,是我至死不弃的执念!!”

天色渐暗,掬一捧泥土藏于帕中,主仆三人即返洛阳。东行百余里,可望长安,城门将闭,一如预计。

自永淳元年某个暴雨瓢泼夏夜仓促的跟随旭轮奔赴洛阳,我再不曾回来长安。经光化门入城,眼见历经七载时光洗涤,帝都依然如故。纵然权力者们已定居洛阳,仍无损于她的威严,无损于千年历史赐予她的高贵沉淀。长安,永远是可吞天下的王者之地。

今宵留宿的目的地自是位于宣阳坊的自家私邸,乌头门外一干二净,不见积雪,想来府中家奴直到雪停时分才停罢打扫,尽职尽责,未因家主远在洛阳而有所懈怠。

街道行人早已归家,任何微小的声响都似被步步逼近的暗夜疯狂吞噬,四下静谧异常,这座何其熟悉的府邸在模糊泪眼中若远在红尘之外。

永隆二年,与他新婚,长安为祝贺我们而彻夜未央,一场盛势空前的婚礼,羡煞天下。结发七载,同悲喜,共哀乐,与他相依相伴,生疏成习惯,习惯已成自然。朱门之内还锁着我们的过去,朱门之外的我已形单影孤。毕竟物是人非。

芷汀前往阍室唤人,我心口骤然发疼,失声喊’慢’,她与王昰之诧异视我。默叹,心道还是不进为好啊。不动一尘一埃,就让起居院中的一草一木都保留着旧时模样,就让属于他的一切静止永恒。待他年某日,当我再次推开两扇院门时,唯愿能再见翩若谪仙的他,一瞬足矣。

遂改道北行,过平康坊,至崇仁坊,三人在守门坊正的连声催促中牵马快入坊门。此坊西临皇城,便宜往来百衙,因而颇受初入长安未置房产的官吏们的青睐。条条街巷可见邸舍、逆旅,酒肆食肆充斥其间。正是晚膳时分,夜下灯火如星,人声笑语,十分热闹,常见忙乱的小厮进出各店。

由西门入,一路问到四条主街的十字路口,未料各店生意兴隆,竟无一空房。我略感无措,瞥一眼不远处恢弘庄严、占尽四分之一坊地的资圣寺,另有一座寒简蜗舍紧邻宝刹。

王昰之道:“此寺本为赵国公家宅。”

“曾听年长宫人提及,”,我点点头:“长孙家家败人亡,大帝下令改宅建寺,为文德皇后追福。呵,宅如家主,太过气派,如何不教人心生畏惧。”

二人甚为赞同,王昰之道:“爵位今由国公长子长孙沖一脉的元翼袭承,留神都,授银青光禄大夫,无职无权。寺旁这座小宅,应属长孙润。”

我微惊:“驸马曾向我提及此人,驸马称其为舅!乃赵国公嫡出少子,对否?”

王昰之道:“正是。长孙家败四载后,大帝诏长孙子弟回京仕官,这位润公也在其列,除官某县县丞,入川十余载,至上元年间,诏追复赵国公官爵时,润公得以还朝,官终秘书郎。”

起起落落,悲喜交织,这便是无常人生啊。

我很是感慨:“秘书郎不过从六品,显赫外戚出身如润公者,少年起家时便该是正六品的千牛备身啊。润公乃我父辈,既在门前,我是否应登门拜访?”

芷汀提醒:“公主不可,他毕竟是长孙家的人啊。”

王昰之道:“是啊,而且,听闻润公已于三年前病卒,膝下只一子,年束发,合该他来拜公主才是。”

直至东坊门附近,幸在梁五家邸馆寻到次等空房,博士殷勤周到,引我们往二楼入住。三人被冻的够呛,忽置身这炭火充足的屋内,裸/露在外的手被暖风裹着竟不觉发痒,挠了又挠却不能解痒。

王昰之抱怨道:“这些外乡人怎不歇在家中,偏要冒寒赶来京师!”

博士忙赔个笑脸,热情解释:“啧啧,这隆冬时节,住客多为各州文人,预备参加明岁春闱,考明经,考进士。。。不一而足啊,只因天寒地冻,行路难,遂于长安暂留,晚些日子再东去神都。哦,敢问应如何称呼郎君?也是往神都参加春闱?”

“读书入仕何其枯燥无味,”,王昰之笑说:“如何比得云游四海趣味无穷?我家主李十二郎,返京看顾旧宅,于你店中只歇一宿。诶,博士,未知谁家擅为烹调?”

博士道:“崇仁坊内的食肆虽多达数十,唯楚二娘家乃坊中翘楚!西街左金吾卫闲地向南第四家便是。我多嘴一句,时已宵禁,诸位切莫出坊犯夜。”

王昰之道:“这是自然,多谢博士好意提醒。”

至二楼,迎面走来主仆打扮的两人。擦肩而过时,那主人含笑冲我颔首,礼尚往来,我亦稍欠身还礼。隔片刻,依博士所言,我们顺利寻到了楚二娘食肆,店门外便闻得饭菜飘香,勾人食欲大增,忙快步入店。

“李十二郎!”

下意识的循声望去,见说话者是一位年约弱冠的男子,面相和善,朗目长眉,很是英气蓬勃,却因他过分年轻,脸庞又甚为白皙光洁,细看之下另有其秀弱一面。第一眼陌生,第二眼又觉他似曾相识,芷汀悄声提醒,原是在梁五家楼道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缓缓踱步靠近那人的位置,我客套笑问:“郎君如何识得在下?”

男子亦笑:“适才无意听了博士与诸位的对话。李郎,你我一日二见,真真有缘,如若不弃,郎君可愿与在下同席饮食?湜只一人用膳,着实无趣啊。”

他热情相邀,一旁的家奴又麻利地移来一座软席。观他不似坏人,我便没有推却:“为何不可?”

食案摆有四样饭菜并一壶酒,王昰之唤来博士又购入几样饭菜。王昰之顾及我的口味习惯,点菜时不免前后斟酌,过于谨慎。男人看了看,略觉诧异。

“李郎风采翩翩,适才匆匆一瞥,令在下惊为天人,”,男人称赞:“今观李郎这位侍从。。。亦非凡之人。”

通常来说,储君、诸王、公主的家令均为天子指派,但在本质上则成为各人的臣属,官阶虽低,可只要能跟对主人,前途也是很可观啊。有唐以来,亲王食实封八百户,一千辄止,出降后的公主食实封三百辄止,二圣独加五十户赐我,王昰之多年来便代我打理这三百五十户上交的租赋及二圣的各式赏赐。至年初,许是为了补偿我,武媚再次破例,将我的食实封加至一千二百户。接旨时,王昰之等人哪敢向我称贺道喜,我也只是极敷衍的道一句’叩谢圣恩’。

王昰之肃手站着,只以沉默回应。我笑看王昰之,他有些不自在,腼腆地冲男人点点头。

我道:“天人?郎君实在过誉。较之李某曾认识的一位天姿君子,李某自惭形秽啊。反倒是郎君,年岁尚轻,风度谈吐已然不俗。”

男人摇头苦笑,低叹:“长日为功名而奔波,如何超脱世俗之外?万万比不得李郎云游四海的洒脱惬意啊。李郎既不重功名,又不需为财帛发愁,容在下妄猜,李郎当是侯门阁宰之后,上有父兄执掌门庭,因而李郎得以如此闲适度日。”

浅忆过去廿余载,虽发生过那么多值得我铭记一生的变动,但我个人始终只是一个碌碌无能的皇门娇女,自收养了崇简与惠香,我的生活才变得充实,人生也因他们的到来而富有意义。我的付出与教导,将决定这世上十年之后是会多两个善人或恶人,这不正是长辈教养子孙的最大意义?

不由得轻轻一笑,他猜的真准呀。这陌生的年轻人眸中闪动着诚实友善的光芒,他丝毫也永远不及薛绍,却是数年来我再一次结识宫城以外的人,一个不会与我有任何利害牵扯的人。

默了默,我道:“在下李晚,本是帝都子,近年客居神都。确为侯门之后,然,自家严于弘道年间病逝,家门就此衰落,兄长叔伯。。。死走逃亡,家务现全凭家慈做主。此次抽身回京,是为祭奠亡友。”

男人好生尴尬,忙不迭向我致歉。我摆手:“郎君多虑。不知应如何称呼郎君?”

“鄙姓崔名湜,”,男人莞尔:“表字澄澜,郡望博陵安平。贞观年间,湜祖官至凤阁侍郎,仁恕崔公即是。”

我压根儿不知这’仁恕崔公’的典故,一时无言。

王昰之及时替我解围,一脸敬佩道:“原是崔相之孙!失敬!吾主少时,故主人尝言崔相宽爱之举,道为政当以德,孙公不及崔相。”

如此客套几句,得知崔湜之父四年前出任岐州长史,崔湜一道陪同。此番赴洛,一是回家看望母亲,二为参加春闱。只因长安祖宅受损严重,不宜人居,不得不栖身逆旅。他是有家回不得,我是有家不想回,虽非同病,倒也教我心生惺惺相惜之意。

我举盏笑说:“便借澄澜之酒,祝澄澜一举登科,为崔门再添佳话,也祝明岁吏部考课时,尊府能得上上之评,高升还朝。”

崔湜自是欢喜,亦举盏道谢。芷汀劝我少饮,我充耳不闻。我与这崔湜一见如故,未几便抛开那些繁文缛节,只以家中排行相称,我称他’五郎’,他称我’十二郎’。再互问过年纪,我道自己是麟德元年生人,他道自己生于咸亨二年,我虚长他八岁,他又改称我为’李兄’。

能与有缘人把酒言欢,畅谈古今,实是人生一大快事,不觉间便近了子时。待冒雪返回梁五家,又在我房中聊了半个时辰,他方意犹未尽的起身告辞,由家奴搀着离去。临别之际,我再次祝他一切顺利,他亦道愿能再会。

芷汀奉上热气腾腾的祛寒姜汤,我抱碗暖手,突然而至的幽静倒让人有些不适应。推开北窗,雪还在下。隔了太远,无法看清大明宫,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不知那承香殿内是否荒芜依旧。

“难得公主如此欣悦,”,芷汀笑道,抬手关上窗户,不教我再吹寒风,待她转过身来,面色却很凝重:“我等心中清楚,这年余。。。公主落落寡欢,不曾有过真心笑意。”

“芷汀,我知你们都想劝我再嫁旁人,”,我啜一口姜汤,后悔的湿润从心底慢慢浮起:“然而。。。不可能了。其实我与他。。。彼此托付十年,点滴滋味,一言难尽。若能回到最初,我定然不会耽误他一生的幸福。”

芷汀不懂,颇费解道:“公主何意?公主与驸马同为太宗血胤,自幼相识,更难得彼此倾心,虽历分离、阻挠,终能结发同心,如此美满良缘,岂非天定?”

热汤泛起点点涟漪,我苦笑自嘲:“可他与我最终还是分开了。天定?不,是我强求,他不该属于我。人生百年,如梭似箭,一个人,并无不可,再者,我还要抚养崇简和惠香呢,呵,没得工夫挑驸马。”

翌日拂晓,坊门甫开,我们东返洛阳。崇仁坊的西坊门面向皇城的景风门,这般时辰,大小官吏乘马提灯,接二连三往百衙当值。自李治驾崩,唯留守一职由刘仁轨、苏良嗣等深得二圣器重的老臣担任,确保关中无虞,余众几乎都是宦海里不得志之人。满朝皆知,如今的长安实不比洛阳。

至东市附近,却与薛稷不期而遇。薛家出事后,薛稷因与薛绍往来过密被贬为工部水部司主事。人在长安,难见圣颜,其实等同与仕途无望直接挂钩。看清是我,薛稷立即下马,我亦下马还礼。我们二人相见,谁也说不出问好的话。

薛稷不失礼貌,含笑客气道:“公主因何专程回京?”

我坦言:“祭奠亡夫。薛主事本是圣人近臣,此次。。。无辜被贬,太平深感歉意,且请耐心等候,太平必在太后面前为主事美言。”

薛稷敛笑,眼含悲意,轻叹:“公主何需致歉?未能为绍弟尽力,稷问心有愧,不敢承公主恩情。公主如此重情重义,绍弟泉下有知,必当阖目。”

待回了洛阳,一切都很平静。祭堂取来的泥土被我装入一只巴掌大小的青白玉匣,轻轻地摆在妆台。恰宁心推门而入,建议我尽快泡汤祛寒,免得生病。

我们姐妹早已言归于好,虽然池飞始终没能问出那懦夫是谁,宁心也不曾向我倾吐心事,但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那件事,我相信以后她不会再让自己被人伤害辜负。

宁心稍打量那玉匣,无奈笑问:“不畏严寒,来去匆匆只为看他一眼,阿姐。。。可也称心如意了?”

我也无奈道:“放心吧,哪日若能忘了他,便再不会做这些无用痴事。阿妹,这一世,我若比你先去,你来为我收葬,把我葬在子言身侧。”

“阿姐!”,宁心气的俏脸涨红:“忌讳!忌讳啊!”

我笑笑,她帮我更衣,我轻声叮嘱:“总归你记住我今日的话便是了。”

上元佳节,宫中热闹非凡,六年来未曾有之,甚至盛过平定徐敬业谋反后的庆祝。

王芳媚吩咐宫人提来一盏素纱宫灯,道自己的十七岁生辰快要到了,请旭轮为她写贺辞。旭轮笑着应下,便依她的要求题字。王芳媚愉快而又得意的傍着丈夫,双颊绯红,一时看他,一时看灯,眉眼洋溢着无限幸福。几个孩子围在一旁凑热闹。

“真真奇怪,”,武媚无不遗憾的轻叹:“芳媚最得宠爱,偏不见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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