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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阳公主之竹马(1 / 2)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永徽三年秋末的某天,热闹喧嚣的长安城扬起一场大雨。风大,雨疾,很冷。

未携雨具的行人避之不及,沿街民户的房檐不过延出堪堪一尺宽,瞬间却已挤满了避雨者。这条大街位于安邑和靖恭两坊之间,宽达七丈,此时空荡荡的,若非知是因避雨,乍一看那些熙攘市民,还以为他们都在等待什么。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聚在了一起,却不尴尬冷场,不需等谁先挑头,已开始了热议,放佛彼此熟稔。京畿外州,漠北岭南,仙鬼异闻,坊巷八卦,说什么的都有,说着说着,话题转移到了城北的太极宫。紫微之宅。

“啧啧,听说那武氏是一位绝色丽人!螓首蛾眉,肤若凝脂!令寻常女子自惭形秽!得天子一心惦念,去岁自感业寺迎回宫中,为天子诞下第五子,今便册为正二品昭仪。啧啧,二品呀!却看余下四子,除雍王之母乃一品淑妃,就连太子生母今仍为宫籍呢。”

“看来天子果是爱重此女!想来其子封王之日亦不远矣!可我倒是好奇,说这武氏在先皇后宫一十二载,未得晋升,想来其容。。。实并不出挑吧?可有夸大之处?”

“岂得夸大!你岂不闻武氏入宫之日,便得先皇钦赐’媚’字为名?!你我虽不得亲见,然仅凭此一字,其非凡之貌足可想见!只是嘛,美则美矣,窃以为如先皇那般的英明神武之君,并非仅重妇容。需得是如文德皇后一般生的桃面兰质,宽容有度不嫉诸妾,又手不释卷博学广识,一心为君排忧解难的娴淑女子才最得先皇喜爱。”

“此言非虚。不止如此,皇后生前常劝其兄辞官,道身为外戚,更需谦卑谨慎,并屡谏先皇,不得对其委以重用。这般深明大义的贤妻,哪个男人不欣赏、爱重?”

“诚然。可太尉如今已是大唐一等一的权臣啦!他十二个儿子,个个有实职,秘书监,鸿胪少卿,成州刺史,襄州刺史,尚衣奉御。。。另担的一堆荣衔自不必说,啧啧,嫡出四人还有封爵呢。”

“是啊,先皇嫡长女更下嫁太尉长子,亲上压亲,只可惜朝日亏光,医而不及。记得是贞观十七年吧,公主没了,可他家仍得器重。后因庶人承乾被废,太尉再三进谏先皇定今上为储,由是渐露锋芒,至先皇驾崩之际,特令太尉与褚相公为托孤辅臣。天子登基之后,对这位亲娘舅更是倚重,令主持朝政。”

“哎呀,君臣一心,朝野内外一片清明,想来太尉也是轻松的很吧?哈哈。”

“唔,这一二年的确风平浪静。”

此话题告结,继而众人又兴致勃勃的议起大慈恩寺内新建起的那座颇具异域风格的浮屠雁塔,自是少不了谈及那位万里求经的大德高僧玄奘,渐渐的,话风一转,则又是贞观末年那桩既香艳旖丽却也密布血色的案子。

代玄奘执笔撰写了《大唐西域记》的高足辩机,下嫁梁国公房玄龄次子的高阳公主,他二人竟通/奸/有染,甚至诞下孽子,只假托为房家子嗣。及事泄,御判辩机腰斩于市,公主侍婢均赐死,而那孽子则不知下文,但必是已被秘密处死,方不留笑柄于天下。

“是了,是了,我曾往市里观刑。啧,好个年轻俊俏的浮屠!都说他十五岁出家,通晓梵文,才华超群,既有如此天赐佛性,合该能成一位大德,偏偏。。。阿弥陀佛,也是一段孽缘啊。”

“孽缘?不尽然。那日我也在。难道你不曾看到?那位公主正在人群之中!她未戴幂篱遮容,仪态高贵非常,着一身嫣红,梳着高耸发髻,由头及脚饰满珠宝玉翠,十分惹人注目!她并未悲哭,只平静凝望,看他被押上刑台,看着那身子被拦腰斩段,看他最后诵出一声佛号,待他闭目的那一刻,她又翩然而去。啊,她真的是极美!若是我的婆娘,必是一眼都不肯教别人看见!”

“当真?!!!!!”

“呃,这。。。反正旁边的人都说她就是高阳公主!”

“真若是她,那他二人倒也不负彼此。”

“你又哪里知道?!那公主绝非一位重情女子!自淫/僧辩机被斩,公主又找了许多世外之人做情人呢!僧人智勖,善占祸福;僧人惠弘,能视鬼;道门李晃,乃治病高医。把好好的一座国公府弄的乌烟瘴气!务本坊里可是人尽皆知。”

“这可真是。。。这公主可真。。。哎呀!果是一位无所畏惧的娇蛮帝女呀!”

“不止如此,现在房家各房之间闹的正厉害呢,也是受了这位公主的调唆!昔日文昭公弥留之际,先皇恩赏,为其长子和那驸马次子都升了官。文昭公病卒后,’梁国公’的爵位和一应勋职自是该由其长子承袭,今上即位,房家大郎又荣升’礼部尚书’,公主这便闹开了,说自己是天子姊妹,她的驸马焉能屈居房尚书之下,合该由驸马承袭爵位。”

“如此无理诉求,今上可能准许?”

“自是不准的!可我想那公主是绝不肯罢休的,谁知道她又要如何争闹!”

“呔,房家今年的风水太差,该找人望气了!”

正此时,空旷久已的街道上远远的行来一人,众人霎时哑口,只屏息望他,心中都不约而叹,长安竟有如此人物?

二十五六的年纪,倾长劲瘦的身躯,青玉华服,稳稳撑着一柄大伞,似藏无限心事,因此行的极慢,他的视线一直凝眺远方宫城或投向脚下,并不曾注意自己正被无数双眼睛打量、欣赏着。磅礴雨幕之下,他周身似覆上一层黯淡光泽,竟显得整个人剔透缥缈,无瑕五官更为夺目,仿若谪仙。俄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绽放唇边,他步伐骤然加快,恰迎面而来的疾风灌进双袖,那飘逸远去的背影倒有几分只属魏晋的不羁风流。

良久,人影早无踪迹,不知谁人发出一声倾叹:“呵,竟是谁家风华郎君?!”

崇仁坊毗邻皇城,仅一街之隔,坊内所居人家莫不门庭显耀。阔达华美的赵国公府内,位列’太尉’的长孙无忌正亲自过问长房孙儿长孙延的功课。

长孙无忌此人脸圆矮胖,肚腹滚滚,十分和蔼可亲的老者模样。小孙儿乖巧又聪慧,他越看就越满意,此刻更是笑容可掬。

长孙润正值旬休,因无交际应酬,特来书房陪伴父亲。手执一卷佛经,安静盘坐着默诵。他是长孙无忌的嫡四子也是最幼子,目居正四品上阶的’太常少卿’,封爵’金城县子’。显赫非常的出身加之从小受父兄宠溺,这位华贵公子的身上自然流露一种慵懒闲逸的气韵,极是特别。他长相秀美,幼时还曾被人误以为是女儿。

待侄儿行礼退下,长孙润的视线随意转向父亲,却见父亲正望着轩窗外的朦胧雨幕,愁云渐上眉心。

“阿耶?”

长孙无忌知道儿子有疑,不待长孙润多问,他便直说:“延儿若为丽质所出,该有多好啊。”

长孙润唇角的一丝浅笑就此僵住,正展开下一段帛书的动作也减缓许多。

那年仲秋佳节前,长乐公主突发气疾,堪堪撑了几个时辰便撒手而去。彼时长孙润十五岁,和同伴们自南山玩闹归家,才入府门便闻噩耗,一时精神恍惚,竟不记得如何走到了她的院外。侍婢们哀嚎哭送主人,老父亲立在回廊内垂泪长叹。长孙润呆在院门,却是一步也不敢走进往日熟悉的小院,他没勇气去送她最后一程,他不忍见她最后一面。

他的丽质表姐,他的长嫂,他自幼便当她是自己的亲姐姐。她的乌发光可鉴人,倚在她怀中,抬眼便是她春光明媚的笑容。下嫁长孙家十载,赢得上下交口称赞,那般美丽娴淑的女子,她才二十三岁,前几日还取笑他以后娶妻惧内,她如何舍得突然就。。。

余生不得再见,这是长孙润至今不能亦不愿接受的既定事实。

父亲的所谓遗憾,多少有些庸人自扰,但长孙润可以理解。长乐公主为文德皇后长女,父亲的嫡亲甥女,又一向为先皇所爱,她若留有亲子,如今也该有十余岁了,即能了慰父亲对妹妹的思怀,而且依长孙家和皇家如此亲密的关系,再尚一位公主又有何难。

“这,”,长孙润笑了笑:“延儿纵非表姐所出,毕竟为我长孙氏子弟,尚主有何不可?再者说,半年前凤岐表妹不是出降堂叔了么?”

他口中的’凤岐表妹’正是太宗与文德皇后的幼女,封号’新城长公主’。太宗驾崩前,未免耽搁女儿年华,将她指给了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堂弟’尚辇奉御’长孙诠。结果因准备过程繁琐,未及出嫁便遇国丧,直拖到大孝期满。虽说辈份上并不十分匹配,然而长孙诠不过二十出头,生的也算俊气。

“一门二位嫡出公主,我族弟亦尚庶出新兴公主,”,长孙无忌叹气,又笑:“不该贪得无厌啊。可若能再多一位,岂不锦上添花?”

和皇家捆绑紧密未尝就能一帆风顺,却也绝非坏事。

长孙润称是,思量着说:“可惜皇后王氏福薄无子。淑妃萧氏的长女义阳公主该有八岁了吧?过几年倒是堪配延儿呢。延儿虽非陛下的亲外甥,但到底是您的孙儿,也是亲上加亲的和美婚事,陛下必然答允。哈哈,如今阿耶的奏言,陛下岂有不允之时?”

长孙无忌深知这个小儿子行事说话一向谨慎,此时断无外人,他不过一句玩笑,可仍严肃训斥:“天下为陛下私物,我始终乃外戚臣下,所奏所谏,终只能由圣意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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