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日,董宦钦奏请兴王留京,引得龙颜震怒一事,已然传遍禁宫内外。
钦天监一早接到重择兴王就藩吉日的上谕,立刻开始了占卜,在监正钱和的带领下,阴阳术师们很快将新日子给定了下来——弘治元年二月初四。
因着是闰年,故而比之原定的三月初五,正正好好提前了一个月。
酉时日影西斜,皇帝亲往清宁宫,告知了太皇太后兴王即将在二月就藩的既定事实。
老人家表示支持理解,待皇帝离开,随即屏退一众宫人,单独传召了披香殿侍长夏禾,交予她一包有助于安眠的薰衣草香,并和着兴王提前就藩的消息,让她捎带回去。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啊?”邵贵太妃听了夏禾的密报,在披香殿中大发雷霆,将梳妆台上的珠宝首饰,连带着妆匣里的私房钱,统统砸摔于地,“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天道人伦,兄友弟恭!呵,有个南蛮子的娘还真就是”
“娘娘,您小心隔墙有耳!”夏禾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赶忙作揖制止,“您糊涂了不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兴王计呐,刚才那些大不敬之言要是传到御前,您想过后果么?”
“呵,事到如今,我们母子还怕什么后果?”邵贵太妃苦笑一声,绕着玲珑香案悠悠走着,道出心中的隐忧,“你以为祐杬去了湖广安陆府,陛下就会放他一马么?本宫告诉你,去年的废储之议他还没忘呢,他不光清楚记得这些,先前万贞儿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也都统统记着咧!”
夏禾对于主子的这番分析,倒是深以为许,“奴婢原想着,皇妣之仇不共戴天,陛下既肯饶过万氏一门,想必已放下了旧怨,兴王也定然是无碍了,怎料得……究竟是何缘故,他非得这般为难自己的手足兄弟?”
“他不是不报弑母之仇,”邵贵太妃稍许平复心绪,低眉轻抚那香案的边沿,“即位之初,他需要安稳大局,而现在,才是真正反攻倒算的时候。本宫料定,祐杬一旦离京,踏上千山万水的就藩之路,他的性命,就好比是这刀俎上的鱼肉,生机渺茫啊……”
她悲叹之余,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太皇太后赐下的薰衣草香,若有所思间,忽然想到了什么,立马寻来金剪子,拆开那香包。
果不其然,里头除了五袋绛紫色的薰衣草香碎末,还藏了一袋翡翠色碎末,袋口煞费苦心地系了块木牌,上面刻着“三枝九叶”四个小篆。
“哟,这不是教坊司的宝贝嘛,”邵贵太妃顿时来了劲,拾起那袋三枝九叶香,在掌心里掂上一掂,交给了夏禾,“禾儿,你即刻去趟北五所梨山院,把这个交给杜音,再把我珍藏多年的鹿血参酒,就是库房百宝箱底格的那个白釉瓶,拿去一道给她,让她务必想法子,教那朝鲜丫头用上。”
“奴婢明白。”夏禾接过那袋草粉,小心翼翼地塞入怀中捋平。
“你且速去,早去早回,”邵贵太妃说着,绕过地上的狼藉,坐到窗边磨起墨来,“汝宁府的人刚刚到京,我还要给祐杬写回信,一会儿得劳烦你再跑趟兴王府。”
“是,奴婢先行告退。”夏禾行了个福身礼,转身离去。
适才入夜,杜音从司膳司回到了乾清宫西暖阁,恰逢苫烟前来报道,杜音便让她去请秦古居来复诊,自己则乘间与郑绿梳在内室密谈。
“什么,教坊司的迷情香,还有大补的鹿血参酒?”郑绿梳越听越瘆,惊得从榻上坐起,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姑姑,您怎能要卑职去做这般下作之事?是,卑职是想谋求圣宠,好为南泫报仇,可也犯不着用媚药邀宠啊!您难道瞧不出来么,陛下对卑职已有怜惜之意,只要卑职再花些巧心思,我保证用不了多久,他就会”
“你的保证一文不值,”杜音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义正言辞道,“这三枝九叶香乃是太皇太后亲赐,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你该明白。皇城大内,向来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从前皇后擅宠,弄得六宫皆无法进御,现下不照样被陛下厌弃了么?所谓风水轮流转,这回只要你乖乖听话,别说是飞上枝头了,就是怀个一儿半女,也不是不可能。”
郑绿梳默然垂头,盯着枕边的香袋和白釉瓶许久。她不禁怀疑起那里头是否掺了毒,想来杜音这般威逼利诱,自己的处境与傀儡又有何异。
也许争宠不是目的,弑君才是真正的阴谋。
她思及其中利害,心中渐渐生出对这帮人的恨意,面上却依旧恭谨,“姑姑,既是太皇太后懿旨,卑职不敢不遵。只是卑职尚未病愈,此刻若贸然用药求欢,唯恐身子经受不住,还请您代为陈情,再宽限卑职几日。”
杜音皱了皱眉,“那你倒是讲清楚了,究竟打算何时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