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国庆前夕,张淑娟科里组织了一场KTV活动,她精心打扮而去。那间大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她和她那一帮派的人都簇拥在主任、护长旁边,和乐融融地谈笑着。
他(她)们这些医务人员平时又忙又累,难得这样全科聚会一次,大家都三五成群地玩乐着,只有夏净植孤零坐在门边一张沙发上,一旁还空着一截位置,却没一人和他同坐,与周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淑娟身旁的护师王莎对她私语道:“那怪物再从咱们科被赶出去也就是迟早的事了吧?以前看他穿着那身白大褂真是比哪个大夫都攒劲,我还想要是我对象能长成他这样就好了,哪知人还真和院里传言的一样,是个空有其表的草包呢。”
张淑娟嗔道:“总算你还没变花痴!那男人光长得好有什么用啊?得有钱或会挣钱。像他那么不识时务的人,就算长成胡歌那样的我都不要。”
王莎乐得不行道:“你别说,这年头还能存活下他这种傻缺也是不易哦,白瞎了大夫那么能创收的一好职业。”
张淑娟也大来了兴趣,绘声绘色道:“可不是吗,这人怪名字也怪,还‘净植’呢,什么啊?跟个和尚似的。不过他那样儿还真适合当个出家人呢,咱们这俗世里多屈就他这尊大佛啊。”
王莎“扑哧”一声,方喝下的一口酒都差点喷了,揽住她笑成了一团……
易分辉和护士乔楠结伴到场时,一眼便看见了孑然醒目的夏大夫,心中一酸,正要上去,乔楠已一把拉住她道:“嗳别,咱们到里面坐去。”
易分辉和夏净植也不熟,又不是个大方人,哪好意思就去和他坐一块,只是想去打个招呼而已,正要对乔楠解释一下,一方已响起了王芳大夫的叫声:“嗳分辉、小楠,快到这边来!”
二人一看她正和李、刘两位大夫坐在一块,都忙凑了过去;她(他)们这几人平时就比较投合,此际自然也愿待在一起。
张淑娟也闻声看去,见易分辉今天又穿了身淡雅却别致得显眼的衣服,心中便不舒服起来。王莎也讽道:“你看她那样儿,总要显得自己品位多高似的。”
她们这帮护士平素都对易分辉种种看不顺眼,尤以张淑娟为最。她和易分辉当初同时入院,可比她还小两岁的易分辉却在去年就晋成了护师,从此名位高了她一级不说,就连工资都比她高了!而她直到如今却还是个“士”……
(注释:通常人们所说的“护士”只是对所有护理人员的一种统称,其实在医院内部有严格的职称划分——取得护理专业中专学历,参加工作满一年可聘为“护士”;聘为“护士”满5年可晋为“护师”,专科学历的满3年可晋。[当然还要通过各种考试和考核,还有别的职称就都不赘述了。]
张淑娟——2000年19岁护校[中专]毕业、入院工作,2001年聘为“护士”,现年24岁。
易分辉——2000年17岁护校[中专]毕业、入院工作,2001年聘为“护士”,2003年自考[大专]毕业,2004年晋为“护师”,现年22岁。)
这会张淑娟又不时地瞅瞅易分辉,见她和那几人关系好,一桌人相谈甚欢,心中又是阵阵嫉恨。
易分辉却还一边留意着夏大夫,眼看这会连最晚的同事都已来了,可他那里仍是无人就坐;而且四座之人也已开始走动起来,相互敬个酒什么的,却还是没一人到他那里去。
其实夏净植本人是一如平常的宠辱不惊,淡然静听着把麦之人的引亢高歌,可易分辉倒替他难堪得紧,再也看不下去了道:“咱们也去给夏大夫敬个酒吧,别让他被冷落了。”
另几人原本正在笑她酒量太差,这才喝了两杯啤酒就脸都红了,闻言顿时冷场下来。随后乔楠就如连珠炮道:“我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今个领导也在,没见大家都在表明立场,和他划清界线呢么?主任倒还没那么多阴暗心思,同咱们也好,副主任和护长本来就只喜欢那些小人,你还要自己去上眼药呢。”
王芳方附和了声:“好了你就别去惹嫌了……”李建国却已道:“咱也不是那么势利的人,可他这人就是个精神病,整天逮谁咬谁的,我本身就厌恶他,惹不起躲着总行了吧。”
刘强也嗤笑道:“是啊,人在主任面前都指手画脚的,手长得都伸到护长那里去了,我等还哪敢高攀?”
——夏净植是数月前才调进他们普外科的,此前十年一直在胸外,可他早已是个全院闻名的大明星,年纪轻轻就医术精湛还一表人材的却非主因,而是因做人太怪。
这年头整个世界都已经是物欲横流拜金逐利,那医院也不是什么净土,医生也不是什么圣人,就算再正派的也没有完全干净的,可他就真能做到一尘不染。所谓“过洁世同嫌”,原本他这样洁身自好就已够招嫌的了,他竟还丧心病狂地要去管别人,那当然就成了众矢之的,终被忍无可忍的胸外科集体上告给赶了出来,再无一科敢要,又被爱才的院长强压进了这普外科。
谁知他还是不吃教训我行我素的,这还没几天又把这科里的所有上下级大夫乃至护长都得罪了个光,别说那等确实心黑的大夫,就连李建国这等正直的大夫都和他势不两立。——
易分辉听得于心不忍,方替夏大夫说了句好话时,乔楠已不耐地打趣起来:“哎呀你怎么就老那么在意他呢?人可是独身主义!再说就他那么个奇葩的老男人,你可别光看他长得好就发痴!”
易分辉气得搡了她一把道:“你少乱开那种玩笑。”再坦承道:“我就是希罕他。像他这么高尚的人,你在身边见到过吗?”还有句必招耻笑的话她没说,她觉得夏大夫就像那篇名作里写得一样——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乔楠大作惊奇道:“高尚?高尚的人现在不就是都被大家当成傻瓜、怪物的吗,别人都怎么说他的你不知道啊?”
易分辉有些较真起来了,“这年头也怪了,大家倒还总要去嘲笑高尚的人,虽然世道变了,咱们自己也做不到有多高尚,可对这样的人起码也该是敬重的吧?”
她这话也不是冲着乔楠的,可乔楠都有些不悦了,正要争论起来时,王芳已忙阻道:“行了都别扫兴了,好好得怎么就说上他啦?”随即转开了话题。
易分辉也未好再怎样,可俄而却见夏净植大失常态地面色一惊,又猛然一扶额,像头痛难忍了般,随后就起身向外走去,竟还踉踉跄跄的。
易分辉矍然站起,此时因有了些酒气,也没平常那么害羞了,就想跟去看看时,乔楠已吃惊道:“你怎么啦?”
易分辉忙道:“你看夏大夫,好像很不舒服哦?”
乔楠看了一眼,也奇道:“喝多了吧?”随后也不在意道:“行了你老管他干吗啊?”
易分辉也没再与她多说,发足就跟了过去。乔楠四人皆有些愕然,却也没再管她。
易分辉出门后还先观望了一下,见夏净植直朝走廊西侧走去,脚步快捷如常……却又猛地一抱头,修腿打晃,竟都差点跌倒了。
易分辉便再无顾忌地追了上去,赶紧一扶他道:“夏大夫,你没事吧……”
却没料到,向来温润如玉,纵在指责别人那些事时都是温文尔雅的夏大夫竟一把推开了她,暴躁道:“走开!”
易分辉差点没给臊死,那已有些酡然的脸更是一片通红,气急道:“你、你干吗冲我撒气啊?”
仅这一瞬,夏净植就已不耐得更还一声恶骂:“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