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湉此时不禁流下一行泪来,他懊恼又伤心,他还想赶在载潋走前再见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说一声告别呢。可是上天并没有留给他这样的机会。
载湉站在配殿中气恼地捶打着书案,忽然见里间暖阁里落了一样东西,他走过去瞧,见竟是载潋时常用来捂手的暖炉落下了,他捡起来握在手心里,可此时已是冰冷彻底。
载湉忽然想起太和门失火的那天夜里,载潋就是将这只手炉塞到自己怀里的,那时候载潋还说,“皇上捂着手就不冷了!”
王商见皇上望着这只手炉愣愣出神,便问道,“万岁爷,这是什么啊?”载湉垂着眼眸,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只普普通通的手炉上,他低声笑道,“载潋落下的手炉。”
王商见皇上一直攥着那只手炉不肯松手,又怔怔地发呆,一动不动,便又道,“万岁爷,既然是格格落下的东西,不如奴才给格格送回去吧?”
载湉将手炉握紧了在手心中,一步步走出配殿去,他一路走回了养心殿的正殿,临进殿门时才对身后亦步亦趋的王商道,“不用了,留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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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载潋坐在暖意盈盈的暖阁里,坐在哥哥们的中间,望着桌上一席美味的佳肴已不知先吃什么好。只等阿玛和额娘动了筷子,载潋便拾起筷子来准备好好尝尝王府的手艺。
载潋转头见载沣只夹着面前的几道菜吃,载沣低着头一声也不吭,从他脸上也很难看出来味道到底好不好,载潋便摇了摇头,打消了吃载沣面前几道菜的念头。
她又转头看载涛,载涛目光炯炯有神地打量着整席佳肴,最终对身后小厮吩咐了一句,小厮便跑去那道菜前,为载涛夹来布在了碟子里,载涛夹起来仔细尝着,半晌嘴里只道了句“嗯——”,载潋也猜不出味道究竟如何。
载潋知道自己三个哥哥里,载洵最懂美食,便向载洵身边凑了凑,盯着载洵到底要吃些什么,载洵正伸筷子要夹,忽发觉载潋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不禁含羞地一笑,放下筷子来,笑道,“潋儿你看着我干嘛啊?我脸上也没吃的。”
载潋咯咯直笑,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载洵,道,“洵哥儿脸上是没吃的,可从哥哥脸上能看出来什么好吃!”
“我看你也是不知道吃什么好了,”载涛坐在载洵另一侧,和载潋隔了一个位置,声音悠悠地传来,他夹起远处一道菜来,站起身来放在载潋碟子里,道,“吃这个,我刚尝了。”
载洵转头看着载涛抢了自己的差事,颇有些不满地夹起了自己认为最好吃的菜来,放在载潋盘子里,道,“潋儿,听我的,吃这个。”
载潋笑载洵和载涛两个人幼稚,“哥哥们怎么还抢上了!”载涛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不动声色道了一句,“我才懒得抢呢,我就怕你再愣一会儿,菜都被吃光了!”话毕后载涛忽抬起眼来,看了看坐在载潋另一侧的载沣。
此时载潋才回过头去看载沣,见他半晌一句话不说,只顾低着头吃眼前两三道菜,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吃得见底了。
载潋见状才忙抄起筷子来,准备开动,却被额娘一句话打断了,婉贞福晋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来,对坐在对面的载沣道,“一会儿吃过了饭,你领着弟弟妹妹们去趟桂公府吧,去恭贺静芬……嗯,是皇后娘娘了。”
载沣听了话,忙放下手里的碗筷,拱手道,“是,额娘,一会儿儿子就领弟弟妹妹们去。”
载洵和载涛听了此话毫无反应,无非是当作与年节中走动亲戚一样的寻常事来看,而载潋听了却已按捺不住心里的不解与气愤,她蹙了蹙眉转头问载沣道,“沣哥儿!为什么咱们还要去桂公府?”
载潋心里认定了静芬姐姐一直欺瞒自己,认定了皇上和静芬一起欺瞒自己,她此时也不想见到即将成为载湉皇后的静芬。
载沣转头过来望着自己的妹妹,轻声道,“潋儿,桂公爷是咱们舅舅,他的女儿被册封为皇后,咱们作为晚辈自当去拜会。”
载潋说不出理来,只得自己一个人扭着头闷闷生气,婉贞福晋瞧见载潋坐在一旁生闷气也不肯吃饭,便叫她到身边来问道,“潋儿这是怎么了?哥哥们可没欺负你啊,额娘都看着呢。”
载潋摇了摇头道,“额娘,哥哥们都好着呢!潋儿就是……就是不太想去桂公府而已。”婉贞福晋微微吃了一惊,她以为载潋会高兴去见静芬的,便忙问道,“这是为什么?潋儿不是很喜欢静芬姐姐吗?”
婉贞福晋不能明白的事载涛坐在一旁听着却已都明白了,他早就能想到载潋对皇上的感情恐怕并非只限于兄妹,今日不愿去参见将来的皇后,皇上的妻子,正如他曾假想的一样。
“额娘,”载涛忽开口替载潋接了话,道,“潋儿今儿刚回来,肯定是累了,才不愿动身了。”载涛话毕后以眼神示意载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载潋看到了载涛的眼神,最后也将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载潋心里也清楚自己逃不过的,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桂公府参见皇后。今日的皇后娘娘是自己往日的静芬姐姐,是自己舅舅的亲女儿,她今日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于是载潋只得安静下来,默默吃完了饭,等着跟哥哥们一起去桂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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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的桂公府外极为热闹,府门外围着诸多过往人群,好奇地与人群中张望。当静芬被立为皇后的消息传回到桂公府时,朝廷的官兵立时将桂公府所在街道清街,层层叠叠地将桂公府森严戒备起来,恭候静芬所乘八抬大轿从宫中归来。
载潋坐在马车里,一晃一晃地摇着身子,她木怔怔地坐在马车里,望着马车的帘子被微风吹卷起来,帘内露出一道缝隙来,她便顺着缝隙向外看,只见桂公府所在街道两侧已空无一人,此时唯有醇王府的马车叮叮当当地跑在道路正中。
“潋儿,一会儿去见了皇后,你可得守规矩啊!刚才额娘那里我替你拦了,你可别再随意说话了啊!”载涛忧心忡忡地望着载潋,只怕载潋无拘无束惯了,今日会在桂祥与静芬面前失礼。
载潋知道深浅利害,半个月在宫中的经历她并非什么都没学到的,想到那日因自己心直口快而得罪了太后,皇上怒气冲冲责怪自己的样子,载潋就再也不敢惹皇上心烦了。
于是载潋对载涛点头道,“我知道了。”载涛望着此时神色黯淡的载潋,忽然不敢揣测她的心意,若载潋当真对皇上的用心不仅限于兄妹,而今日又要她参见来日的皇后,谁又能知道载潋此时的心事啊。
载潋回府后因见到哥哥们和阿玛额娘,一时将所有的难过都忍住了,她努力和哥哥们笑着,努力在阿玛额娘面前笑着,可心里总觉得从今后便少了什么。连载洵和载涛自己也没意识到,载潋回来后根本就没再问过照相机的事,不是她忘了,而是她没心思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道路的一旁,载潋掀起帘子去看,见桂公府邸外皆有官兵把守,只放行宗室亲贵的车辆。此时桂公爷府外虽安静,可府内已是一派沸反盈天的声势。
载潋松开手来,便望着马车上的帘子随着风飘起来,跟在三个哥哥身后下了马车。
今日选秀过后,除却静芬回到桂公府,连今日册封的瑾嫔、珍嫔二人亦同住进桂公府,等待皇帝大婚之前提前入住宫中,而皇后将在皇帝大婚当日自大清门风风光光进入万人来贺的紫禁城。
载潋跟在载洵身后一声也不吭,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希望自己做一个没有感受的木头人,如此便可不再难过,也不再害怕欺骗和失去。
可当她听闻桂公府内恭贺之声沸反盈天,人来人往间尽是恭贺礼拜之声时,她终于不能再继续伪装麻木。载潋用手指揉了揉泛酸的鼻尖,攥紧了载沣的衣角,跟在哥哥身后不想被旁人看到。
“是醇王府的少爷格格们来了啊!快请快请!”桂公府管家领着载沣等人进了府后内院,对他们四人道,“皇后娘娘就在暖阁里,您几位在殿外请个安就行了,桂公爷这时候在前院里接待诸多宾客,失礼之处还请少爷格格们见谅。”
“不敢不敢……”载沣忙同管家回礼道,“我们兄妹只为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请过安就走,不劳烦桂公爷。”
载沣向来为人沉默孤僻,不喜与宗室众人攀亲交际,凡遇到宗贵族中有婚丧等事,他皆是应了礼就走,从不久留,而此时,载沣心里更清楚,载潋更不愿意在此处久留,见更多的人。
于是载沣便领着弟弟妹妹们在皇后起居的暖阁外跪了,恭恭敬敬叩了头行礼道,“奴才请皇后娘娘万安。”礼毕后起身,便欲离开。
载潋跟着哥哥们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院后传来一声高呼,“妹妹!你这是去哪儿啊?”载潋循着声音望过去,见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款步从院后走来,走在前面的女子甩开后面人的牵绊道,“哎呀姐姐!我就在这儿走走,闷得都快不会说话了!”
载潋一动不动地回头望着这两名女子,正是她们二人,春节前和自己抢了衣裳,也是他们的哥哥和载洵还有载涛在街市上大打出手。而如今这两个人摇身一变,已是载湉的瑾嫔与珍嫔。
如今载潋在她们面前,只能居于她们二人位置之下。
载潋发现走在前面的珍嫔已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躲已然是来不及的了,便只能恭恭敬敬福了身,颔首请安道,“奴才…给珍嫔主子请安。”
此时载潋心里已团了一股莫名的火气,她想起当日她们两人在衣行店里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哥哥们甚至还大打出手,而今日自己却要在她面前自称一声“奴才”,载潋还没觉得这么憋屈过。
珍嫔更是立时就认出了自己的冤家载潋,此时心里已是得意得很,更加甩开了身后的瑾嫔,大步走过去到载潋的面前,含了一抹得意的笑意,道,“呀,怎么是你啊?真没想到,你我日后就要是一家人了!”
载潋仍旧低着头,此时低声道,“珍主子抬举,奴才不敢。”
“你起来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珍嫔望着载潋此时已毫无了嚣张气焰,心里渐渐消了气,也好奇起载潋的名字来,载潋应了一声才敢站直身子来,仍未抬头便答,“奴才…醇王府载潋。”
珍嫔忽愣了一瞬,她心内微微一惊,她本以为载潋与他的哥哥们只能是些远支闲散的贝勒格格,竟未想到是醇亲王的孩子们。那她哥哥志锐打伤的岂不就是皇上的亲弟弟们了?自己抢的不就是皇上妹妹的衣裳了?
珍嫔如此想来心底忽有些不安,她又想到第二次遇见载潋时,载潋身边的“另一位哥哥”是她原先从未见过的,“难道会是皇上不成?”珍嫔在心里问自己,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皇上怎么可能出宫陪着载潋一个小姑娘玩?”
如此一来,珍嫔很快镇定道,“那之前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此时载沣硬拉着满腹堵着气、扭扭捏捏不肯上前来的载洵和载涛走到珍嫔与瑾嫔二人面前,领着自己的弟弟们拱手道,“给瑾嫔、珍嫔主子请安。”
瑾嫔想快些让载沣载洵和载涛起来,珍嫔却抢了先道,“今日倒是会讲理了,也不蛮横了。”载潋一听,心里更来了气,却只得攥紧了拳头忍下了。
“弟弟妹妹们原先冒犯,还请珍主子海涵,今日就先告退了。”载沣一番话毕,转身领着载洵几人就走,再也没在纷纷扰扰的桂公府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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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嫔见载沣领着醇王府三个孩子气冲冲地走了,心里不禁担心,毕竟自己和妹妹尚未入宫,又毫无根基,不似皇后是皇太后亲侄女,便苦口婆心上前去劝妹妹道,“珍哥儿啊,虽说他们今日要忍让咱们,可咱们也不能得寸进尺啊。”
珍嫔却不服气道,“姐姐!我哪儿得寸进尺了?原先他们仗势欺人,不讲理就动手的时候,姐姐不是没看见啊!”
瑾嫔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望着走在最后一位的载潋也消失在了桂公府内院的门外,才蹙了蹙眉摇头道,“妹妹啊,你怎么就不懂?他们爱新觉罗家正根正苗的孩子,哪把咱们放在眼里?”
珍嫔一听此话便急了,转头骂姐姐糊涂,大喊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呢?!咱们可是皇上的嫔妃,谁给他们的胆子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瑾嫔见妹妹仍不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已是无奈至极,最终只道,“虽说他们今日尊敬咱们,还不是因为皇上?若将来咱们得不了太后和皇上的宠,你现在就把他们得罪了,有什么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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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