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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以皇上的名义降旨后,便挥退了众人,载潋跟随着兄长们一路回府,她心中惴惴不安,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去问载沣,道,“五哥,你今日为何要主动向荣禄问安呢?”
载沣回眸瞧了瞧载潋,略笑道,“潋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得到太后的信任的,不让你们受苦。”
“不,不…我是说…”载潋急于解释自己的心,索性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我不希望哥哥归顺于太后,我们不必大富大贵,就过如今的日子,不好吗?哥哥,你知道…皇上心里是恨荣禄的。”
载沣叹了叹,他目光低垂,忽然拉住载潋的手,心疼道,“妹妹,你要说什么,我都懂,可他是皇上,是我们的主子,不该是由我们去揣测心意的。事到如今,我除了归顺太后,也没有别的办法。”
载潋感觉被彻头彻尾地震惊了,她从未想过,原来她的兄长,对皇上只有敬,而没有爱…居然只将他视为“主子”,全然不顾他如今的感受。
载潋皱着眉望着载沣,连连摇头道,“哥哥,他不仅是我们的主子,还是我们的亲人啊!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也弃皇上而去,他会有多么绝望呢?”
载沣也蹙起了眉,他恨载潋如此顽固,竟不懂得自己的苦心,永远只局限于自己的情感中,他有些焦急地对载潋解释道,“潋儿!你儿时我就曾对你说过,要忘了皇上是咱们的兄长,这是祸根…皇上是文宗皇帝的儿子!更何况我没有弃皇上而去,我今日这么做,只是希望醇王府与太后的矛盾不要太过撕裂,我要为将来考虑,我要保护咱们这座府邸!”
马车转眼便到了醇王府外,载潋转头不再看载沣,二人不欢而散。
载潋一路径直往自己的涟漪殿走,走至涟漪殿外的垂花门下,她抬头只见“涟漪殿”三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心中竟瞬间想到了大阿哥溥儁的父亲载漪。
载潋心中立时又气又恼,连方才和载沣争吵的火气一并都发了出来,指着涟漪殿的牌匾吼道,“谁起的名字!不讨人喜欢,今儿就改了,连同这块匾一块儿扔出去!”
“妹妹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气?”载潋忽听见载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立刻转过身去,见载洵也同载涛一起过来了。
载潋也觉失态,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竟有几分像太后了…她好担心自己与太后相处久了,也会变得和她一般心性。
载潋连忙摇了摇头,努力清散自己的火气,向两位哥哥笑道,“没什么,刚才失态了,哥哥们见笑了。”
载洵与载涛陪着载潋往里走,载洵向载潋笑道,“妹妹啊,这涟漪殿的名字,还是阿玛取的呢,从前没听说你不喜欢呀,若是原来你跟阿玛提起,阿玛一定给你的住处重新拟个名字。”
提起阿玛,载潋更觉心中酸涩,她不想落泪,索性不再想了,便浅浅一笑,道,“是我糊涂了,阿玛取的名字,和旁的人,旁的事儿,都没关系,我喜欢!”
载涛在回府的路上早已听到了载潋和载沣的争吵,此时便来劝解道,“妹妹,五哥他有自己的难处,希望你体谅他。”
载潋又想起和载沣的争执来,摇着头叹了叹气,可她也不想怨载沣,她实在知道自己的哥哥不易。
载涛劝载潋道,“潋儿,今日五哥不过是主动向荣禄问了声安而已,也是应有的礼数,你不要担心太多。”
载潋叹了叹气,其实道理她都明白,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去亲近自己不喜欢的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害皇上身陷囹圄的政敌。
但载潋也明白,载沣与自己的身份不同,处境不同,她很难真正坐到感同身受…
载沣也别无他法了,如今只能亲近皇太后与太后的心腹大臣们,就如同自己,不也假装归顺于太后了吗…
“我明白了七哥。”载潋抬起头去向载涛笑了笑,载涛也才笑出来,摸了摸载潋的额头笑问,“不发烧了吧?”
载潋夜里吃了药,白天就如同没事人一样,她摇了摇头,笑道,“早没事了,七哥别担心。”
载洵咳了咳,打断了载潋与载涛的对话,笑道,“我说这一回来,闷葫芦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铁青着脸就回去了,原是潋儿惹他不高兴了!”
载涛听罢,立即转过身去向载洵故作正色道,“诶六哥,你怎么叫五哥闷葫芦,小心我去告诉他!”载洵却笑得高兴,推开载涛的手,连连作笑,“你少装腔作势了,你私下里也没少叫!”
二人笑作一团,载潋也不禁跟着他二人笑起来。三人正笑得高兴,张文忠却过来向他们三人传话道,“六爷,七爷,格格,王爷传您几位去中堂呢,有客人到了。”
载潋不解,便立时追问道,“客人,什么客人?”
张文忠低下了头去,如实答话,“回格格,是端郡王载漪和…大阿哥溥儁。”
载潋来到中堂时,只见载沣正陪同他二人坐在圆桌前,一同饮茶谈笑。
载潋跟着二位兄长到了后,载漪才领着溥儁起身来见礼,他先拱手向载洵与载涛见礼,随后又招呼溥儁过来,对溥儁道,“儿啊,见过六叔七叔与姑姑。”
载潋等人皆不敢受溥儁的礼,毕竟他如今已是皇子了,他们三人连忙还大礼道,“请大阿哥安。”
溥儁没让他三人起来,却是瞧着载涛笑,笑了半晌他阿玛载漪才拍了拍他的肩,低喝了一声,“请叔父与姑姑起来,傻笑什么。”
溥儁止住了笑,在众人面前口无遮拦道,“我是笑,七叔长得真像!”载涛自己也听笑了,便追问了一句道,“像什么?”
溥儁又掩着嘴笑,随后才晃晃悠悠道了一句,“像我皇阿玛啊!”
载潋此刻才明白,原来溥儁是说载涛和皇上长得像。他一声“皇阿玛”却让载潋听得刺痛反感。
载沣忙上前来解围道,“端郡王,今日在王府用膳吧。”
载漪也连连尴尬地笑道,“好好,今日便不客气了,多谢王爷好意。”
席间载潋一直无话,她实在不喜欢载漪与溥儁,他父子二人谄媚讨好太后,溥儁又即将取代皇上,教载潋如何喜欢。
晚膳用至一半,载漪才真正阐明来意,“醇王爷,溥儁得封皇子,此乃大喜,我预备在府中略摆宴席,宴请各府,还望俟时,王爷与六爷七爷三格格,能够赏光。”
载潋一听此话,恨不能立时拍下手里的筷子离席而去。载漪明知醇王府的人都是皇上的亲弟妹,他此番来邀请,无疑等同于挑衅。
可载沣还是不敢表现出不快,纵然他心中也觉得不快,嘴上还是连连应下了,“好,必定到场,绝不食言。”
载漪爽快大笑不止,随后却又狠狠道,“还是王爷爽快!不似那群洋鬼子!几日前我已得知太后立储的决心,便想宴请各国公使到我府宴饮,让他们识一识将来的皇上!也算缓和同洋人们的关系!谁知这群洋鬼子,竟无一出席!让我好生没脸!”
载潋几乎笑出声来,各国公使皆对当今皇上颇有好感,欣赏他的开明态度,谁会愿意去和以“守旧闭塞”出名的载漪会面呢?
载潋未曾说话,竟又听到载漪不知好歹地恶狠狠道,“我听闻山东有拳民起事,杀洋人,烧教堂,真是大快人心,我恨不能杀光了这群不识好歹的洋鬼子!”
载潋听后,立刻觉得不安,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在山东有拳民闹事,杀洋人,烧教堂……想至此处,载潋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了要和阿瑟一同去英国使馆会见公使夫人。
她后知后觉,或许这英国公使夫人想见自己,也并不只因为立储一事,或许还和载漪说的此事有关。
载潋正不愿见载漪与溥儁的目中无人与狂妄自大,便跟载沣与载漪告了退,说自己仍要回房吃药,便提前退席了。
阿瑟还一直在载潋房中等她,见她姗姗来迟,才迎着跑出来,道,“格格,您可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您走丢了!”
载潋不禁笑她,刮着她鼻尖笑道,“你这丫头胡说,我如今几岁了,还会走丢?”
阿瑟挽着载潋的胳膊咯咯发笑,随她一路往外走,她在载潋耳边笑道,“格格,我是不急,只怕公使夫人急!”
她二人来到马房命阿升备马,随后便登车离开,一路往英国使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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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还是第一次来到英国的使馆,眼前的建筑颇具西洋特色,与京城中其他的建筑都不相同,院外有洋人的官兵看守,黑色铁闸门紧闭。
阿瑟跑上前去,去和洋人的官兵说了几句话,随后又拉过载潋来,让载潋站到自己身边,面对着官兵说了几句载潋听不懂的话,随后才向载潋笑道,“走吧格格,这些护院们都知道格格今日要来作客!”
载潋仍有些忐忑,她从未来过洋人们的领馆,也没有和洋人们面对面交谈过,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像太后所说,都是野蛮无礼的人。
使馆大院内有圆形的喷泉与草坪,院内有引路的人,彬彬有礼地将载潋引入二层洋楼内明亮的大厅里。
载潋跟在阿瑟身后,只见大厅正中悬挂着如水晶般的吊灯,墙壁上挂着西洋的油画,一面圆镜下插着几朵鲜艳欲滴的鲜花。
载潋正站在门口,只见里面走来两位身着长裙的夫人,他们身上的衣服五彩薄细,如有霓虹,她们身边还跟着一名小女孩,穿着红色的长裙,头戴一顶圆帽,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她手中还抱着一只小熊娃娃。
阿瑟牵起载潋的手,面带笑意地迎上去,恭敬地指了指其中一位夫人,随后转身向载潋介绍道,“格格,这位就是英国公使夫人,艾德琳夫人。”
那位夫人向载潋颔首鞠躬,载潋也福身还礼,笑道,“见过公使夫人。”
阿瑟全程为载潋与公使夫人翻译。公使夫人笑着引载潋向内走,边走边笑道,“一直以来,都听约瑟姑娘提起格格,今日终于得见,是我的荣幸。”
载潋跟在公使夫人身后,边走边客气地笑答,“我也一直听闻公使夫人的风采,今日相见,果然不负盛名。”
公使夫人请载潋落座在长沙发上,随后才转身向载潋介绍另外两人,“三格格,这位是我国著名在华商人立德先生的妻子,立德夫人,这位是她的小女儿罗丝,今年七岁了。”
载潋望着肌肤如雪的小女孩笑,小女孩也羞涩地笑了,她不好意思地躲到自己母亲的身后,探出圆圆的小脑袋来,继续偷偷瞧着载潋。
“见过夫人,您女儿真可爱。”载潋浅浅笑着向立德夫人打了招呼,由衷夸赞她的女儿。
立德夫人等着身后的翻译来进行翻译,得知载潋夸自己的女儿,极为欣慰地一笑,她牵着女儿的手,让她从自己身后站出来,又对载潋道,“三格格,我的女儿容易害羞,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格格。”
载潋主动伸出了手去,她不想吓着小女孩,便等着她来主动握自己的手,她向小女孩笑道,“别怕,咱们牵牵手,就是好朋友了,你想不想和我做朋友?”
小女孩眼里的不安消散了几分,她从母亲身后走出来,用双手紧紧握住载潋的手,点了点头,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对载潋道,“我想。”
众人望着罗丝笑,载潋更是拉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凯瑟琳夫人笑罢,便同载潋提起正事来,假似无意提起来道,“三格格,我们听闻贵国皇太后即将改立新皇帝,是可信的吗?”
载潋的笑僵在脸上,她沉思了片刻,她希望洋人能帮助自己,保护皇上,便只有如实答道,“是,我皇太后选择了端郡王之子溥儁承继皇位。”
凯瑟琳略笑了笑,拿出一份汉语的报纸来递给载潋,随后又说,“三格格,或许你未曾听到过,但这报纸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三格格不妨碍看看。”
载潋接过报纸,低头阅读,只见上面的一则新闻写道,“皇太后决意立储,上海、湖北等地士大夫群情激愤,并公开扬言:‘我皇上二十年来励精图治,深得人心,愿与君主共存亡!’…”
载潋看得深深感动,她长出一口气,放下报纸,抬起头去直言问凯瑟琳夫人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凯瑟琳起身去为载潋亲自端了一杯茶来,随后又坐下笑道,“你们爱喝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认为,贵国皇太后不该重新训政,更不该改立新皇,我们担心贵国政府会重新回到四十年前排斥外国人的时代,我们希望当今皇帝能够重新掌权,组建一个开明的政府。”
果然如载潋所料,洋人们都是支持皇上的,虽然他们的支持也不纯粹,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但至少能为自己所用。
载潋向凯瑟琳笑道,“夫人,今日我们私下会面,我所说的话还望夫人为我保密,否则日后,恐怕就没人能为夫人带来太后的消息了。”
凯瑟琳没想到载潋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立时点头答应,“是,我今日邀请三格格,是以我的名义,是我们个人的聚会,我会为格格保密。”
载潋此刻才放心对她道,“夫人,公使大人一定要联合各国公使,一起坚决反对改立新皇一事,因为太后不能不顾及舆论,她不敢一意孤行。”
凯瑟琳迟疑地点了点头,“我们一直在反对,可皇太后似乎并不在意。”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希望我们能互相帮助。”载潋伸出手去握住了凯瑟琳的手,凯瑟琳才点头答应,“三格格比我们更加了解皇太后,既然格格如此说,我们愿意一试。”
载潋临走前,凯瑟琳夫人与立德夫人一起送她离开,三人站在院中,凯瑟琳忽又问她,“三格格可有听说,贵国山东境内出现了闹事的拳民,杀我国传教士,纵火焚烧教堂,不知道皇太后是否知道此事,她是什么态度?”
载潋心底一沉,她先前听载漪提起,载漪还说这些闹事的拳民使人“大快人心”,太后对洋人深恶痛绝,和载漪的心思是一路的,恐怕态度也和载漪相差无几,她不敢在此事上发表态度,唯有委婉道,“我尚不知太后的态度。”
“三格格,”立德夫人在此刻忽然开口,她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智慧,“此事非同小可,若贵国皇帝掌权,一定会剿灭闹事拳民,不致天下大乱。”罗丝一直跟在立德夫人身后,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载潋。
载潋明白立德夫人的意思,她是希望自己能去劝说太后,剿灭乱民。
载潋点了点头,随后便让阿瑟同她们告别,立德夫人却又叫住载潋,含着笑问她道,“三格格为什么愿意和我们接近?为什么会亲近贵国皇上,而不是皇太后呢?”
载潋心中轻笑,听到立德夫人提起皇上,她顿感伤怀,洋人们不会理解自己对皇上的心意的,她也不愿同她们多说,唯恐暴露。
她只笑道,“这是个秘密,夫人不要再问了。”
立德夫人果然不再追问了,罗丝的目光却仍旧落在载潋身上。
使馆的大门敞开了,载潋与两位夫人告别,转身抬步欲走,而罗丝却突然从母亲身后跑出来,她跑到载潋身前,紧紧抱住载潋的双腿。
罗丝目光晶莹地抬头望着她,天真无邪地问她,“你是不是很喜欢他?我是说我母亲刚刚提起的那个人。为什么我母亲一提起他,你眼里就有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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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