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此时慕容翊因为远离铁慈,醒了过来,正听见这一句,大怒,喝道:“哪来的阿猫阿狗,在我的船上关我禁闭!”
他一言出,整艘船上所有的水手,船丁,干杂活的人,齐齐停下手里的活,阴恻恻转头盯住了萧雪崖。
这眼神冷而无情,毒蛇一般,从上到下笼罩,是个人都要被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咔嚓”一声,萧雪崖过来时连接两船的搭板,忽然断裂。
一个汉子坐在船帮上,将固定船只的一个重达数百斤的铁锚玩儿似地在手掌间盘弄,对萧雪崖笑出一嘴森森白牙。
跟在萧雪崖身后过来的他的副将,手再次按在了刀柄上,手背青筋毕露。
并非他不想镇定,而是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极大危机,仿佛误入雪地狼群,群狼环伺,幽绿森森的眸子下,巨口滴涎。
铁慈正想安慰一下慕容翊,就见慕容翊手一甩,自己进了他那间舱房,“……要关也是我自己关!”
砰一声门重重关上,片刻后一个牌子扔出来,上面写:“除萧雪崖外,余者不可近。”
萧雪崖:……我有想要接近你吗?
他看看慕容翊舱房位置,问铁慈:“殿下居所何处?”
铁慈指指那舱房。
萧雪崖:“……”
你们就这么公然姘宿吗?
铁慈知道他误会了,并不在意。对他点点头道:“既然还有许多后续事宜,总管便去忙。”
萧雪崖看她真的往慕容翊舱房去了,冰雪似的眉目接连几变,终于开口,“殿下!臣建议您还是换他处居住!莫要……”
他的“贪恋美色”的教训还没出口,铁慈已经接口道:“孤贪恋美色,不舍离开啊。不过这是孤的私事,萧卿,你一个外臣无需烦扰,孤自会斟酌哟。”
她把先前萧雪崖的话回敬回去,摆摆手,潇洒地走了。
她回去舱房,经过慕容翊那间时,看果然门闭得死死的,也就走过去了。
门背后,趴在舱壁上偷听的慕容翊眉毛一挑。
咦,居然没来抚慰我?
他转身,往床上一躺,门外谈卿博敲门,慕容翊阴恻恻地道:“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谈卿博哭笑不得地看慕四,阿丽腾倒笑了,道:“殿下让我们给您送饭呢,顺便给您试试药。”
两人方才已经得知了铁慈的身份,特地前去拜见,铁慈态度如常,两人最初有些不安,很快也便坦然了。
慕容翊这才让人进去,但谈卿博说,在找到解药之前,他也只能按照自己寻摸来的古书上的法子,给慕容翊尽量减轻发作程度,想要根治实在无能为力。
于今之计,只有和铁慈保持距离了。
夜半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铁慈,听见隔墙轻微的划拉声,像是指甲无聊地在墙上抓挠。
半夜听见这种声音,着实有几分惊悚,铁慈却笑了。
她装睡不理,那抓挠声又变了,变成了敲击声,一声,两声,三声。
敲了一会,没声了。
铁慈唇角扬起,隔着舱壁也能想象到那家伙两眼发光地敲墙,然后越敲越沮丧的表情。
她等那边彻底安静了,才伸手对墙上敲了敲。
那边立即有了动静,但铁慈没有停下来,她继续在慢慢地敲。
隔壁沉静下来,慕容翊似乎察觉她并不是在单纯地敲舱壁。
铁慈敲了很久,直到慕容翊忍无可忍,舱壁上出现一道印子,随即一块木板掉了下来,木板后露出一张脸。
铁慈乍一看见的一双亮闪闪的硕大的眼睛,一只眼睛就有半个巴掌大。
她往后一退,然后才啼笑皆非地发现那就是一幅眼镜,舶来品。
眼镜架在慕容翊高高的鼻梁上,眼镜后是一张被布缠了半边的脸。
铁慈端详一会,戴了手套,伸长手臂,解下了遮脸的布,再退后瞧瞧。
嗯,果然,挺斯文败类的。
难怪师父说眼镜这东西是男人的装扮物,戴上和不戴气质迥异。
慕容翊顶了顶眼镜,他这么严密装扮,不是怕被铁慈影响,而是怕染给铁慈,这铁慈万一也染上,也对她自己的气息敏感,那岂不是完了。
他飞快地把布又给缠上,瓮声瓮气地问铁慈:“你方才敲的是什么?不像是曲子。”
“是一种语言,叫摩斯密码。”
“又是你师父教给你的古怪玩意?”
“她说是她们那儿的细作之间通讯的秘密方式,有时候也可以用来求救,但学这个需要先学一种类似洋外的文字,就还挺复杂的,你想学吗?”
慕容翊瞅瞅她,不,他不想学,他唯一想学的是如何解了这毒,原以为这漫漫长路,足够他上下其手抱得太女归,没想到横生枝节,现在别说抱美人了,居然连靠近都不成了。
但是不学,就要回去睡觉,他只好道:“学。”
铁慈就先给他讲字母,说起当初给狄一苇恶补一夜简单英文,后来通信用英文,而楼析等人画蛇添足之事,也正因此,后来朝堂对质时,这个证据一拿,本来还想纠缠的萧氏无话可说。
铁慈语重心长总结,“所以,学好一门外语很重要啊。”
她描摹了字母给慕容翊拿去学,自己拿起针线,又拿出一块布。
和她想象得不错,慕容翊看似像个仗恃小聪明不爱读书的,但真正学起东西来,很快也很认真。
铁慈越看越喜欢,她的慕容,果然就是最好的男子,永远分得清轻重缓急,战略上重视,战术上藐视,最潇洒的行为,最诚恳的态度。
慕容翊读了一阵字母,抬头看见她正在穿针引线,他从未见过铁慈这般“贤惠”模样,大感好奇,扒着小小窗口问她:“在做什么?”
铁慈拿针抿抿头发,笑而不语。
慕容翊看她动作熟练,奇道:“你竟然会女工!”
皇太女怎么可能会寻常女子闺中之事呢?
“我会的多呢。”铁慈道,“琴棋书画,女工中馈,但凡大家女子要学的,我都学过。”
“你不是……”
铁慈笑一笑,没说话。
慕容翊立刻就明白了。
她是皇太女,也是多年傀儡,之前萧氏势盛,她们父女在太后鼻息下苟延残喘,半点才华野心都不能露,事事听从太后安排,学这些,是迷惑太后,也是让萧氏觉得,她安心做一个傀儡,时刻准备嫁作寻常妇。
慕容翊想起她的武功,她精通朝务,她熟知天文地理经书子集甚至数学实务,她还要和她的师父学一堆新鲜事物,再加上这些女子日常技艺也不能丢下,其中随便哪一样,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她之前的十七年,到底是怎样过来的?她睡饱过吗?
心中怜惜顿起,恨不得将她揽在怀中亲亲抱抱,却又不能。
慕容翊这下是真有些恼火了,眼神阴沉。
铁慈抬头看见,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好笑,抚慰他道:“我很会安排时间,并没有太辛苦。学习有什么苦的?真正苦的是想学不能学没机会学以至于终生因为无知沦落的。”
“所以我的理想,就是这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学。每个人都能活得像个人样。”
慕容翊笑了笑,道:“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愿望。在遇见你之后,我愿将你的每个愿望,都当成自己的愿望。”
铁慈停下了手中针线。
片刻之后,她笑道:“好啊。”
烛光下,她眸光闪亮。
慕容翊也笑,对她扬了扬她抄录下来的字母,“我会这些字母了,接下来咱们学什么?”
铁慈便又教他读音,单词,学累了,便说要给他变个戏法。
她点亮蜡烛,立即吹灭,再点亮,再吹灭,三次后,让蜡烛多燃了一会儿,再吹灭,如此几番,再短亮,吹灭,短亮……
她絮絮和慕容翊道:“……这是摩斯密码中的灯光求救,翻译为SO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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