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忽然变了,先前是纯然的少年音,此刻却更清朗了几分。
李蕴成猛地张大了眼睛。
霍然站起身来。
他原本蹲着,李小姐趴在他膝盖上哭,给他这猛地一站,当一声又栽回了尘埃。
李蕴成也顾不得远房亲戚的哭叫了,上前几步, 大喊:“别——”
话音未落,铁慈手指一弹,弹掉了遮住全脸的简陋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张五官精致又温醇的脸,肌肤如玉,唇线薄红。
与此同时慕容翊也弹掉了面具,一张脸丽色夺人。
两人之前在跃鲤书院行走, 是稍稍易容过的,此刻是完全真容,春花秋月,双壁齐辉,看得人呼吸一窒。
李蕴成却眼前一黑。
他猛地弯下腰去。
“参见太女殿下!”
“……”
方才还闹哄哄的场中,瞬间陷入死寂。
很多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
但李蕴成那句话喊得又响亮又清晰,想认为自己听错都不能。
海右学政本来走在最前方,此刻猛然站住,只觉得背后忽然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海右提学——他之前没有见过皇太女,而海右提学是由京官调海右的,年初才在殿前陛辞,见过太女。
一看海右提学满头的冷汗,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一颗心猛然沉到底。
青阳知府本来还捋着袖子,指挥着差役,此刻袖子还高挽着,胳膊却放不下来了。
差役班头看看他, 看看铁慈,不知所措, 戳戳他:“府尊……”
青阳知府的胳膊终于落了下来,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自己脸上。
声音响亮,把僵硬的气氛终于惊破,随即他一个滑跪,忽然就出现在了铁慈脚下,“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这一喊,所有人都终于被点醒,参差不齐地跪下:“参见殿下!”
铁慈摸着下巴,望着眼前如同风过麦田偃伏的人群,热泪盈眶地和慕容翊道:“哎呀妈呀,可算享受一回皇太女的威仪了……”
慕容翊凉凉地道:“想当初你总是被追得像丧家之犬一样。”
咚地一声,众人回头,就看见刚勉强爬起来的李小姐,一头又栽在了地上。
学生们又是一种情态。
简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铁慈,她为了皇太女而来,却从未想过真的能亲眼见她一面,她走在跃鲤书院里,闻过情人林合欢的香气,在留香湖前抚摸过天鹅滑润的羽毛,藏书楼上点燃烛火抄上一卷书,食堂里吃一次山间野味外卖,自己觉得此生无憾,比试参加也好,不参加也罢,她终归不能享有那个女子无限的光彩,但在她的光彩下走过,自己便也曾明亮过。
她从未想过,原来这几日皇太女一直在自己身边,她帮自己在桃花树上系上许愿条,她在良堂问自己问题,鼓励自己报名申请,她在比武场前唤自己上场,给自己展示才智的机会。
她曾那么近,那么近,沐浴光。
“可算给我见着真人了,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不想嫁人了……”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转头才看见身边一个少女,正满脸梦幻地喃喃。
不止这一个,周围的很多女子,都是这样迷离又梦幻的神情。
连女侠都托着下巴,眼珠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子们更多的是兴奋之色——太女就在眼前!太女早就来了!原来传言中太女要亲自选人不是虚假!她竟然潜伏在人群中悄悄观察了好几日!
那自己表现如何?有无犯错?有无出众之处?是不是已经被太女偷偷看在眼里?
一时所有人都挺直了背脊,整理衣襟,手指梳头,左顾右盼,悄悄往前挪。
人群里汹涌着激越的情绪,无数人目光闪闪发亮。
也有人腿发软,砰地一声,海右学政忽然直挺挺跪了下来。
铁慈正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双手撑着膝,饶有兴致地道:“卿何故前倨而后恭焉?”
海右学政脑袋死死抵着地面,不敢回答这羞辱的问题,双手抠进了尘土里。
倒是青阳知府颇为灵活,震惊过后早就跪了下来,此刻砰砰磕头,大声道:“殿下!下官等有眼无珠!且畏于李家权势,不辨清白,为虎作伥,请殿下责罚!”
铁慈倒有几分欣赏了,反应快,脸皮厚,敢在她面前摆出敢作敢当姿态,不管真假,最起码胆子够大脑子清醒,要么就是了解她的为人。
不管是哪种,都说明是个人才。
滑头爱财的人才那也是人才,水至清则无鱼,铁慈从不要求麾下全是正直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