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总姗姗来迟,手拎八袋当前最红的鸡汤米线,“我堵死在对过的那条街,就一个掉头,堵了我二十分钟。”
她刚从国际部的特需病房回来,白大褂都顾不上穿,衬衫短裤往凳子上一坐,假装自己严格遵守总院着装规定——西装革履。
“来来来,我请大家吃午饭。”
Chart夹瞬间丢在她面前,山一样高,医生一拥而上,不知道哪个混账王八蛋多拿了饭,等纪恬杀入重围抢饭时发现又一份都不剩,只有空荡荡的塑料袋和洒了的汤。
上次她买了七份饭,等她拿饭时就剩个包装袋,这次她长记性了,买了八份,但还是只剩袋。
她默默地骂了句娘,饿着肚皮开始签病历。
迎头第一份就是郑雪主的杰出大作。
“小雪啊。”她喊。
“我又干啥坏事了?”小雪在吃。
“你的主诉写的是什么?”
小雪还眯起眼睛,一本正经地读出来,“外院误诊后本院确诊孤立纤维瘤。”
“诊断要打TNM分期。”纪总一脑门的汗,“你的主任意见就,建议手术?”
“好的,马上改,吃完饭就改。”小雪答应的特别痛快。
然而这仅是个开始。
这月总院高诊的排班有毒,六个最知名的咸鱼下凡。
“老曹。”纪恬都没忍心看完第二份病史,“鹤子,你的主治查房和主任查房不要直接复制黏贴手术注意事项!”
而且主治的意见前面带序号一二,主任意见前序号三四。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月上临床了!你马上就出基……”
衿衿穿着手术衣闯进来,她今天负责手术室三方核对,一看空的塑料袋,“我的饭呢?不是有饭吗?”
“你们五个人拿了八份饭?”纪恬感觉自己即将面目扭曲。
此刻她发现实际上刚刚病房里只有四个人,每个人拿了两份。
“不对,月明今天轮休。”纪恬就差说你们四个饭桶。
衿衿上去和小雪抢食,两人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时纪恬见到了最精彩的一份病史。
“这份病史是谁写的?”她惊愕。“五十六床是谁的?”
这份病史最绝,床位医生还没留下墨宝。
主诉:认为自己是最高长官她妈两月余。
诊断:精神分裂待查,第二诊断:双相综合症躁狂急性发作期。
曹子鹤端着米线过来,“我的!”
“有个专业术语叫妄想,诊断学课上没教吗?”纪总发飙在即。
“可问题是这样的,老师,”曹子鹤分析着,“虽然,但是,这么说吧,她是最高长官养母,这,万一呢?”
“你觉得她俩长得像吗?”八卦在前,纪总瞬间精神了。
“不像,那个阿姨整过全脸,就,整形脸。”曹子鹤滔滔不绝,“不过师姐,她整的挺好看的。”
老玉抱着饭冲出去,十五秒后回来,若有所思,“还行,八大处的手艺。”
“咦?”郑雪主好奇心起,和秦子衿蹿出去看。
她还没见过整复后的立春婆婆。
不料走廊上撞见姜希行和甄芙母子二人。
秦子衿很激动地指着姜希行背影,“跟你说,这位,就是姜朝玉的儿子……”
别说,长得比老陆好看。
郑雪主斜了她一眼,扬声,“来一下。”
甄芙回头,见是小雪,赶紧推了姜希行一把。
姜希行畏畏缩缩却屁颠屁颠地上前,表现无比乖巧,“小雪姐,你……”
你好没说完,大公主扳着他的肩让他向后转,“去,给我买个全家桶,稍两个冰淇淋。”
姜希行得令,松了口气,赶紧屁颠屁颠地跑了。
甄芙目送儿子走远,总觉得这走路姿势像柯基。
秦子衿濒临抓狂边缘,揪着郑雪主白大褂领子,“我已经跟你说了他是姜朝玉的崽子。”
小雪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所以呢?”
“你问我所以呢?”
小雪很坦荡地说,“好歹读博一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
一个女人轻声笑起,“现在的小朋友都很有想法嘛。”
小雪这个可怜虫到底摧眉折腰了,低眉顺眼着问好,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上来嘣出一句,“阿姨好。”
“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虞首/长是个漂亮女人,沉默可亲,眼睛里总是含笑,落落大方,安静时书卷气占了上风,抓夹盘着长发,格子长裙随意,只要忘记手臂和小腿那线条明利的肌肉轮廓,是个温柔的妈妈辈人物——但光看腿,网友所言非虚,这腿踹死人轻而易举——她很亲切地摸摸小雪发顶,“满脑子都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还是现在的小家伙有风骨。”
小雪和领导家的那个女孩不同,不会假笑,只是安静地面无表情,有时固执的有点可爱。
虞司颜捏捏小雪的脸,揉了揉小朋友,去面对发疯的养母。
“你找我?”她站定。
蒋主任没有一丁点的眼力架,疯狂推销产品,没去企业可惜了,不然一定是位出类拔萃的药代,他一脸谄媚,“我们有VR技术,虽然不能让老夫人重见光明,但她可以看看您的样子。”
“不必了。”虞司颜微笑,“还得手术,怪折腾的,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少折腾为上。”她给了闵曼桢一个颜色。
闵曼桢赶紧把蒋主任请走。
庄玲想试着说话,但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浑浑噩噩的,不过还记得豆豆的声音,“天热了。”
“嗯?”
“做凉鱼,给小鱼吃。”她坐在床沿。“小鱼喜欢吃小鱼。”
“好,回去给小鱼煮小凉鱼。”虞司颜一晒。
她感觉ECT效果还是比药要好很多,起码立竿见影。
“你,”立春循声看着她,“不要哭,别哭了。”
“阿姨,我现在不会哭了。”她拍拍立春的肩。
“我不吃馒头。”庄玲重复着。
她一个人困在黑暗中,豆豆好像又走了,可能是去上学了,她就坐在床边等。
没多久,她睡着了。
梦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追着另一个女人,“阿姨,求求你了,有没有吃的?”
那个女人很厌恶地把小女孩甩开,“滚。”
女孩又扑过来,“求求你……”
话还没说完,招来女人震怒之下的殴打。
女人从地上捡起几根树枝,并在一起,死命地打那个女孩,女孩年纪太小了,想跑也没跑成,跑了几步就被抓回来。
“别打了。”庄玲想说,但张了张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女人打不动了,拖着半死的女孩往一个瓦屋走,“我也没吃的,要吃的,你自己去换。”
她把女孩丢给伪君子村长——不知为何,庄玲知道那个六十岁满头银发又信佛的畜/生/是村长。
很快,女人趁春节跑了。
她跑回家,咚咚咚地敲门,哭倒在双亲脚边,“妈妈,爸爸。”
父母喜极而泣,三人拥抱,但这不是一个完美结局。
妈妈拿来新衣服,要女人换,但在女人更换衣裙的一瞬,妈妈突然尖叫,“这是什么?你为什么有妊娠纹?你怀过?”
“我们家没有你这个丢人玩意。”父亲重重一巴掌打过去,“奸/夫/是谁?”又一脚踹向母亲,“你下出来的好蛋,烂货,一个是烂货,两个都是烂货。”
女人又被父母送回了村。
刚回村的女人被吊起来打,奄奄一息地被丢进猪圈。
“你想吃东西吗?”女孩稍长大了些,挂在猪圈边探头探脑地问她。
女人没有声息。
女孩走了。
没多久,女孩丢下来一瓶矿泉水,问,“你要米馒头还是要花卷?”
女人突然骇人地扭转过头,“你哪来的吃的?”
“换的。”女孩趴在那。
女人开始尖叫,声音刺耳,连庄玲都想捂耳朵,“我不要!不要!”
太吵了!庄玲想捂住女人的嘴,但刚上前,她也开始尖叫。
她和那个女人有着同样的脸。
那个女人就是她。
她记起来了,她是庄玲,初中辍学被父母逼去打工,自学考上大专时在打工凑学费时被拐/卖/至此。
一切悲剧的起源是两个男人彼此相爱,想要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技术做不到,那他们就要两个分别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两个贱/货叫什么她不知道,做什么工作她也不知道,但两个寄生虫在她肚子里长大。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孩子。
她和看守她的村民斗智斗勇九月余,甚至纳刀入腹以终结这一切。
可最终结果是她为两个不知名的男人生下两个孩子,男孩他们带走了,女孩留下来,“用途可多了。”村民如是说。
她觉得那个孩子恶心,就把它丢在破草棚里,但不成人形的/人/彘/又迷迷糊糊地把那女孩养大。
“你去死!你为什么活着?”她回想着一切,声嘶力竭地咒骂,“都去死,都该死,你们都给我死。”
她发疯一般地嚷着。“我要杀了你们。”
护士一拥而上,这又是个加班的夜晚。
“刚夸完ECT效果好。”虞司颜半夜被叫到医院,顶着两个黑眼圈加一脑门官司。
“你怎么不去死?”立春又开始骂骂骂,“你去死,真应该从天花板上掉下个电风扇,砸你头上,怎么不打个雷把你劈死,你这个恶心、令人作呕的虫子凭什么活着?你去给我死!”
骂完萎顿在床上喘,沙哑着声,“不,你要好好活着,我原谅你,你好好活着,妈走了,你要好好的。”
“嗯,你也要好好的。”虞司颜嘴欠纠正,“顺便,立春姨,你不是我妈,她们骗你的啦,你不像我妈一样倒霉。”
有时她认为母亲失去双眼算是一种眷顾,不然日日相对,看着她,这将是何等的愤懑和折/辱,是多么恐怖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