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条凄惨无比的薛定谔定理,即所有事会积攒到同一天爆发。
起初,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昨晚的飞机没有晚点,早上宾馆的饭菜还不错,是热腾腾的奶油松茸意面,上午拍的片段一镜到底、一条过,但自从中午打翻那份草莓奶油三明治后,事态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野外抬眸的镜头阿德莱德拍了十二遍,第十四遍依然不合导演心意。
“没有冰了。”道具组的哥们大喊。
当阿德莱德长出一口气时,导演大喊:“那就用盐!盐总归有吧,妈的。”
三分钟后,天空飘洒的都是海盐粒。
“抬头,看这里。”导演说,“不好。”
他仿佛只会说不好,但又不告诉她哪里不好。
“停。”导演气的去喝水。
她想坐下来歇会儿,但讨厌的裙撑让她坐无可坐,只能站着。
刚拧开矿泉水瓶盖,手机开始响。
“老师的ppt。”带她的学姐发来十七条信息催老板外出开会的课件,见她迟迟不回,干脆打来电话。
糟糕,阿德莱德的血压开始飙升。
她完全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我马上,今晚就发,今晚保证。”
她还在搪塞学姐,那边扮演沙俄伊丽莎白的阿姨按住她脑袋,热情跟旁人介绍,“这位就是百老汇的明珠。”
奥什娜·米凯勒是一个有强迫症的女人,去年只在百老汇主唱,今年就只为好莱坞效力,来回反复以年为单位,绝不商议也绝不妥协。
就艺术性而言,存在这样一条鄙视链,歌剧俯视众生,音乐剧对电影不屑一句,电影踢了电视剧一脚导致电视剧出拳殴打综艺——深夜脱口秀带有特殊属性,故不参评。
奥什娜也未能免俗,甚至尽自己努力加大这一裂缝。
这就导致她成了奥什娜的天然“盟友”,毕竟其他人只在洛杉矶出没。
“哦是,不不不。”阿德莱德陷入窘迫,“不,我不是在和你说,我今晚,一定,我对天发誓。”
实际上她暗地里祈祷莉拉忘记这件事,拖到最后一天,学姐将退无可退,掏出电脑替她速成一款。
课件这玩意是否稀烂无所谓,毕竟讲的好坏全看老板当天发挥。
她对奥兰治还是有信心的——对橘子奥朗格来说,只需要三盅全会就能舌灿莲花,把开车不小心撞垃圾桶的小事描述的天花乱坠。
“什么今晚一定?”奥什娜好奇地打听。
“老板的活计。”她说。
搪塞过学姐喜迎丽莎的电话。
“我问你。”丽莎说,“你对房地产有多了解?”
“一般般。”阿德莱德的回答比较谨慎,“我不炒股。”
“那你妈妈有跟你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有一个新的规定,不许银行背书濒临破产的房地产公司么。”丽莎很委婉。
“到底怎么了?”阿德莱德没心情跟丽莎耗。
“说来话长。”丽莎道,“你是不是接过一个代办护/照、签证的单?”
“所以?”阿德莱德觉得莫名其妙。
“现在大家在掘地三尺似搜索你东家。”丽莎倒也挠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为什么?”
“因为有个大人物的——行吧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大人物,一个倒霉蛋的儿子被指控把她干掉了。”丽莎声情并茂地说,“所以你觉得她还活着吗?一条线索悬赏二十万呢。”
果然落脚点还是二十万。
“我如果有的话,我为什么不自己去赚这笔钱?”阿德莱德想揉揉额头,但又怕花妆,“这跟房地产有什么关系?”
“因为倒霉蛋挨查是因为银行掏钱背书了房地产,导致需要钱背书小工厂和调控煤电价格的时候没钱了……”
“这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
“你听我说完——的这件事,被翻出来了。”看得出来丽莎只是想找个人分享八卦,“还不是被监察人员挖出来的,是被特殊外交人员发现的,到底有多特殊呢,就类似洛茜那……”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德莱德气的蹲下来。
她穿了双四英寸的高跟鞋,腿都要站麻了。
“然后发现那个女孩失踪了。”丽莎顽固地讲完打完草稿的前情提要,“所以你知道这人现在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去了哪?”
“我那个软件是自己输入参数自己设定自己打印阅后即焚。”阿德莱德逮到机会,击碎丽莎的二十万梦想。
丽莎有些不甘心,“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肃吗?”
“多严重?”
“是好多钱背景下发现的,是非常严肃的原则问题。”丽莎绘声绘色的,“你想,你仔细分析。大前提倒霉蛋自身难保,这么大——还是这种事,小前提倒霉蛋的孩子因为这件事暂时被羁押,两边都在找,你可以两边赚钱,一条消息,提供给调查人员,赚这二十万,再告诉倒霉蛋,再来二十万,这就是四十万。”
“说真的,”阿德莱德说,“倒霉蛋自身难保,肯定资金都被冻结封存,首先,他拿不出来钱,其次……”
没容她说完其次。
穿黑西服的安保人员穿梭片场,不到半分钟人群四散。
“喂。”洛蒂穿了件绿花裙,配抹胸长袖白毛衣,戳在她面前,“那是我的直升机!”
丽莎这个没义气的玩意儿当机立断的挂了电话。
“我知道。”阿德莱德站起来,蹲着看起来很矮,不够强势。
“您好欣赏莉塔。”她挪揄,“所以是真的眷顾她,果然不是两情缱绻不可能打折。”
“不。”洛蒂捏住她下巴,“真对不起,我对那个小弱智的智商有充足信任和了解。”
“疼。”她开始装可怜,眼泪汪汪地看着洛蒂。
“算了。”洛蒂松开手,“你给我记住,事不过三,如果还有下一次,我直接找你妈。”
“不是事不过三吗?你数学好差劲,”阿德莱德数了一下,“这才第一次,为什么下一次就要找我妈妈?”她还装模作样地反问,“你怎么不找我爸?这不公平,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找我妈?”
“我的猫的猫。”洛蒂冷冰冰地说,“我的猫崽呢?”
阿德莱德乖觉,她紧紧地闭上嘴巴。
不过好消息是,洛蒂说,“你不是单亲吗?什么时候有个了爸爸。”
看起来她的假身份生效了,这下阿德莱德彻底的放下心来,最惨也就是洛蒂找到纽约某个高中的倒霉地理老师家里去——那个老师是她最讨厌的阿姨,凶巴巴的“佳丽”,说话还有首尔英语的口音。
“是的,骗您的,我没有爸爸。”她无比欢快。
当晚她就乐极生悲。
特拉沃尔塔——导演先生说,“对了,有份试镜邀约你可能会感兴趣。”他低头看着手机,“我转发给你经纪人吧,你们回头讨论。”
“谢谢。”阿德莱德落落大方。
几乎同时她变得窘迫。
该死的邮件提醒让她社会性死亡。
特拉沃尔塔一转发,她那边就弹了邮件提示。
“她——”阿德莱德说,她扬扬手机,“莉莉安之前用我的手机处理了下邮件,她忘记退出登录了。”
简替她做经理人,打理一些诸如订票订酒店的琐事,真正的要务她不准备交给别人让别人赚差价。
所以她高中毕业就考了经纪人资格,开始假扮那个达特茅斯毕业的法裔二十四岁金发女郎,在CAA干过一年——问就是在收发室,耳闻目染学了很多业内知识,之后出来单干。
起初这么做的原因是她手头不宽裕,持续下来的原因是她收到了无数隐晦地拉/皮/条的邀约——当然不是莉莉安·米勒的皮条,是她阿德莱德·萨伏依的。
她相信或许有一二经纪人雄心勃勃,愿意与她携手共创传奇——岛屿不便宜,但利益当前,她不相信经纪人能抵挡住诱惑而彻底地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考虑——升职加薪面对开价开到高级合伙人持股人顺便还能持有她把柄的诱/惑的人是优秀的莉莉安·米勒,当然,开价并希望携手春/宵/一度的所针对的对象是她。
在好莱坞,妈妈亲自出面当经纪人把女儿当摇钱树的故事都数不胜数,何况旁人。
何况这些年她发现,好的经纪人都擅长做一件事,把正当竞争扭转为非正当竞争,把凭实力和运气可以办成的事转换为私人关系加码“确保万无一失”。
这层私人关系多数情况下均以“请您闭眼张开/双/腿”模式进行的。
胜利,证明经纪人非常优秀,给了她这个机会,利用她的身体把这桩狗屁事办成了;失败,只是运气不好或她在床上表现的不够努力,总而言之“万无一失”的地方在于,只有她一人承担身败名裂的风险,其他人都能落个好名声。
她不喜欢和人玩博弈,先将不对等关系进行,之后再凭借努力争取话语权。
以她“唯我独尊、说一不二”——该形容来自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的格瑞塔——的脾气,这种关系不可能得以善终,多半都会以她把人揍了再打电话叫人来保释为结局。
因此即便是今时今日,她的经纪人依然是莉莉安·米勒——也许背地里米勒女士已是业内的传奇,以忠心耿耿著称,是每个女演员所向往的完美经纪人。
也不知道特拉沃尔塔是否看破了这个拙劣谎言,但未当场戳穿,只是笑笑,“明天见。”
“明天见。”阿德莱德似笑非笑,企图扮演一个彻底拿捏住经纪人的妖女。
三小时前,洛蒂警告她事不过三,五小时后她犯了第三桩事。
她用洛蒂的名义在惠灵顿女士的私人厨房预约了座位,还用慵懒语气响亮干脆地告诉伯莎·惠灵顿:“记账。”
当然这是玛戈的错。
在圣彼得堡和布拉格完成取景后剧组转战爱丁堡,剩下的镜头将在爱丁堡和凡尔赛完成拍摄,她是配角,其余镜头不多,加上学业压力——为老板打杂压力使然,她逮到这个空档回了趟家,顺便把丽贝卡约出来共进晚宴。
她曾问过丽贝卡准备怎么处理玛戈事件。
丽贝卡的回应很干脆。
“过段时间,”丽贝卡那晚告诉她,“我会找她谈一谈。”
“不可以。”她趁比丽贝卡年纪小的天然优势胡搅蛮缠一番,“不许理她,我不理她,你不理她,我们谁都不搭理她,她才能知道错。”
敏锐地第六感让她无法对丽贝卡和玛戈间那隐秘的情愫视而不见,而她对玛戈的执着和执念又让她失去谴责的立场。
她应该扮演一个知心妹妹,趁开导机会趁虚而入——感情博弈就是这样,成双成对者胜,形单影只者败,如果丽贝卡选她,只要丽贝卡选她,失败、被孤立的就是玛戈,她还不算那么一败涂地。
但她做不到,她只会蛮不讲理外加撒娇。
而且她对她这般妙计并无任何内疚。
大概是年纪阅历使然,玛戈偏爱丽贝卡多一些,平时在一起时这种亲昵和默契就很刺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