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贝卡当真一点儿都不乖。
她挂断视频后把碗放在旁边的书上,去冲了个澡,回来后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吹头发,很明显是鸣金收兵,“阿黛呀,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她指着自己的肚子,“吃东西会痛,睡不着。”
说实话,阿德莱德很想蹦起来耍赖,说不行。
可眼下她遇到有生之年的最大难关。
她用无数假名写了简历投出去做线上兼职,用的假名太多导致她根本记不住自己都取了些什么奇怪的名字——其实为以防万一,她还特意做了一个Excel表,可关键时刻这个表压根儿派不上用场,因为她得有时间去查表。
始作俑者是外婆那个混帐女人。
路易莎在洛杉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狐朋狗友,不论是酒肉朋友还是忘年交,马马虎虎倒还算吃得开。
“你的经纪人叫什么呀?”路易莎给她打视频,视频一般都具有查岗性质,看她现在在做什么,“珍妮想找个人帮忙协助她一下,她最近有点忙。”
詹妮佛家的那个小鬼头女承母业,也涉足影视行业,而她亲自给珍做经纪人。
经纪人这活其实挺琐碎的,詹妮佛忙到焦头烂额后承认自己分身乏术,搞不掂,决定找个兼职的“经纪人”——文秘。
“啊,她。”给自己取无数假名的副作用终于来了。
抽冷子一问,阿德莱德忽然忘了她“经纪人”叫什么了。
一紧张,她开始从“她”这个单词开始卡壳,“那个她……她最近很忙。”
“哎,胡萝卜,你最近怎么样?”詹妮佛碰巧跟泡酒吧的路易莎偶遇,这是此桩插曲的前序,虽然跟她妈妈交情一般,只是面子情,但客套话还是要喋喋不休一番。
阿德莱德不喜欢胡萝卜这个外号,开始撅撅嘴,“不要这么叫我,我不是胡萝卜。”
“好的。”詹妮佛从善如流,“你喜欢天才少女黛黛。”
一句话就把她逼的跳了起来,“不可以,不要。”
就在这该死的时刻,詹妮佛的经纪人给她打电话。
她以为是来挖墙脚的,就接了。
结果拉布拉多上来就是这么一句:“你好,请问是米勒女士吗?”
“谁?”阿德莱德被劈头问懵了,“什么米勒?”
电话对面的那个家伙是爱丁堡人,说话一股苏格兰高地口音,吐字不清如同哈利·波特中的咒语,“丽莲·米莱。”
“什么?”
她这边摸不着头脑,那边詹妮弗开始,“你什么时候毕业?你怎么还没毕业?”
路易莎很骄傲,“她读博。”
“上课的?”
“不,好像是做实验室赚钱的。”路易莎从不做人,先自信满满地说她做实验,没过多久开始问,“是做实验的吧。”
“不做实验,写代码。”阿德莱德已然无语。
“所以你不是米莱?啊对不起,米勒。”
“你到底要找谁啊。”她不停的切换手机和电脑的收音,轮流静音,累的手忙脚乱。
丽贝卡看她窘迫,也不累了,觉也不睡了,爬起来支着头看她“左右逢迎”。
终于她想起她“经纪人”叫什么了,“我给西娅打电话说一下这件事。”
“你打错了。”搪塞过外婆后她挂掉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就在这时,丽贝卡慢悠悠地用手指在她背上划圈圈,“阿黛。”
“哎。”
“你的经纪人叫丽丽安,丽丽安·米勒。”丽贝卡柔声说。
沉默三秒后,她把电话打回去,电话接通前用口型骂,“你,讨厌。”
“哎狗博。”她捂着脸,换了澳洲口音。
里查德·拉布拉多依然是那口土到掉渣苏格兰腔,开口就是,“幸会,”然后开始拖着长音,“小老板娘——”
“闭嘴。”她命令。
看来最不幸的事发生了,拉布拉多那条狗听出她的声音了。
“所以你也“指挥官我们走”了。”拉布拉多异常兴奋。“是给你升职,还是给你加薪。”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胡诌道,“我拥有经纪人的觉悟。”
“搞钱嘛?”拉布拉多说,“听着,劳伦斯在给小珍妮找经纪人,沃森推荐了你。”他邀请,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激情,“要不要合作,我们可以创造下一个好莱坞奇迹,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小玩意,很有灵气,是个好苗子,她演的剧,《法医现场寻证》,你去看看。丽莲,我们可以做到的。而且,这个没关系,不是小姐,不需要你当看门狗。”
每逢这种时候阿德莱德都会觉得悲凉。
作为经纪人的米勒被视为可虚伪交流对象,但演员阿德莱德·萨伏依就是空有美貌的“加州女孩”,智商低下且可任由摆布,至于编剧阿德莱德·萨伏依,那又是另一个故事。
起初她不懂为什么人们总试图把她出现在舞台又唱又跳的形象和该剧剧作者割裂看待,后来经丽丽安·米勒这一形象证明,问题出在美丽是种标价商品。
商品没有自我,自然无从谈智商,价高者得。
“可她雇我当保姆耶。”阿德莱德应付了两句,打发走“金医生”后往后一仰,把自己砸在枕头上。
现在她一丁点儿兴致都没有了。
“为什么日子这么糟。”她发出哀嚎。
钱真难赚——不把自己卖掉的钱都不好赚。
这是墨菲定律起效了。
睡不着的丽贝卡枕着她的肩头看剧,暖暖软软的女孩子偎着她,原本这是无比温馨的场景,可丽贝卡在看被她评价为恶心的《阴影之下》。
“你不是说这部剧很恶心吗?”阿德莱德趴过去,用手臂关住丽贝卡。
“是很恶心。”陈冷翡揉揉阿呆那软乎乎的脸颊,“所以我想看看都拍了些什么。”
该剧有诸多与现实不符之处,却有种魔性的粘着力,就像《西翼》,基本上描述了一个从未存在过的议会,然而就是引人欲罢不能。
演员和编剧虽没能领会李半月那个神经质女人的精髓,但还是抓住了本质——精神病。
上集片尾富商向李某讨要斑斑,李半月答应的十分干脆利落。
“好呀,那就送给你。”她亲亲斑斑,说,“去吧。”
结尾定格于此,下一集开头就是一声枪响,人头落地。
“成全你呀。”她李半月把枪拍在饭桌上。
编剧借种种桥段,成功把犯了半本修正案漂白成犯了半本刑律,从而带来观众的追随,因为没有人知道所有老套桥段究竟会遭遇怎样的神来一笔,制片总能给大家意外惊喜。
“不许看。”阿呆抢过手机,啃啃她的脸,像小孩啃苹果似的。
“小朋友。”她就给阿呆取外号。
阿呆特别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看。
“不许叫我小东西!”果不其然,阿呆出离了愤怒。
“不,我就要叫你小朋友。”她捏着阿呆的脸。
第二天她意识到小雪说的对,研究充满了意外,甚至结果的导出都是意外,因此做科研需要积德行善,必要时还可以去上香。
大家合在一起攻坚课题,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她被孤立了。她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同感,亦或是只有她被排除在外——当然这并不意外;喀茜和她妈妈每天都在忙一些她不知道的项目,可能是觉得没必要跟她汇报进度,也有可能是有意想隐瞒些什么,总之,她昨晚半夜冒雪过来约的仪器没了。
——被炸了。
力学工程实验室位于B3,旁边是扫描、透射及冷冻电镜室,对面是实验示教台,B2和B1都是停车场。
她停车时就被保安拦了,说这段时间只能停外边,“出了点小事。”
那时她没把这种细节放在心上。
她只觉得可能是漏水或者下行道结冰了。
等她去叫电梯发现所有电梯停止运行时才有种不妙的感觉。
第六感诚不负她。
陈冷翡从消防电梯走到B2时就听见电镜室罗里尼教授的大嗓门,还是一句,“胡扯,扯谈,都什么艹蛋破事中的艹蛋破事。”
一推开走廊门,就看中庭一地废墟。
萨曼莎女士踩着一根掉下来的横梁,叼着福尔摩斯纪念款烟斗——纯粹是没有手拿她钟爱的摆件,电脑在她膝上,她手指飞舞,丝毫没受到实验室倒塌的影响,“这是个意外,这真的是个意外。”
“不,这不是意外,跟你说过的。”喀茜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一会儿,喀茜甩着手上的水从洗手间出来,她是个很喜欢打扮自己的女孩,今天不知为何穿了双洞洞鞋,很像萨曼莎平时趿拉的那双,她气汹汹的,像只小斗鸡,“我跟你说过!”
“闭嘴。”萨曼莎措辞格外精辟,“我是你妈。”
“我有篇约稿,十五天后交稿。”罗里尼骂。“你把我的实验室毁了。”
“哦亲爱的,你还亲自做实验?”萨曼莎一抬眼皮。
“我学生啊,实验室没了,人家有借口出去度假了。你在想什么?所以等人家毕业,我都不会看到这篇论文了!你懂不懂!”显然罗里尼知道自己学生什么德行。
“没就没吧,我们要当有良心的资本家……”萨曼莎突然叫喀茜,“你来,你过来。”
她们母女两个就窝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是德语,语速很快。
“对不起。”瓦莲京娜匆匆闯进来,不小心撞到了冷翡。
她揉着鼻子,一抬头,吓回了俄语模式,“我的天。”
很快,陈冷翡意识到并非只有她被排除在外。
“她们昨天干了什么!”阿呆吓得瞪圆了绿眼睛,她眼睛很大,加上五官稚气,一瞪圆特别像小奶猫,说话也嗲嗲的,总让人觉得她是个小妹妹。
“一些日常安排。”瓦莲京娜镇定自若。
但陈冷翡听见瓦莲京娜骂娘,因此也不确定瓦莲京娜的参与度。
“这可怎么办?”阿呆手足无措,“我会延毕的。”
“所以,”莉拉推了推眼镜,压低声,“是不是我们放假了?”
“我不要延毕!”阿呆扯着莉拉的袖子,尖叫,一副崩溃模样,“我不要延毕!”
“烦死了。”莉拉把衣袖拽回来,“小鬼,听着,如果实验室被炸了,规定上是所有学生二等学位自动毕业。”
“我们去哪儿玩?”阿呆的情绪说收就收,马上笑逐言开,开始伸懒腰打哈欠,“要不要出去玩。累死了,我需要一个度假,哪怕两天也好,求求了,再这么上班我要疯了。”
“要不要一起去玩?”瓦莲京娜装模作样粉饰太平。
这是一个假惺惺的提议,可就有人读不出空气中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