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半月说话时带上几分懒散鼻音,是很随性、很温柔的语调,她总是有一种天成的气韵,看人时眼神妩媚,会让人觉得,这才是灵动的美人,其他女人——仅仅是憨厚老实的良家妇女。
但经常的,一个目光流转间,快不及一刹那,媚眼如丝消失不见,凌厉冰冷取而代之,甚至,藏着些许杀意。
郑陌陌大概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种朴素认知的定论下的极为容易,但即便多年挚交,她内心深处仍有些怕李半月。
因为李半月有时会让她觉得陌生,让她觉得她与此人素不相识。
她搞不懂。
或许只有文茵读得懂李半月这本书,毕竟在她把李半月看成“一起坑蒙拐骗的酒肉朋友”时,文女士对李半月的评价已然是“才情气魄,咄咄逼人”。
她关注的一直都是酒肉朋友,但很可惜,李半月的本质是咄咄逼人。
“忠诚。”她回答。
她确实有充分的理由。
老张的冷藏并非她听信郑小雪一面之词,但郑小雪无意中指出来了核心,“忠。”
“她忠于了她的家,她的小家,必然背叛了大家,必然会因维系小家的利益,而罔顾大家。”郑陌陌抓着她的高压锅,“她不彻底,是虚伪的,是假的。骨子里,她认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那一套,最终的结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是女的,她质疑我,但她不能质疑我。”
“那没有用。”李半月无动于衷,“那不是理由。”
“这是理由!”郑陌陌视线余光盯着陈小冷。
陈冷冷女士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就坐在椅子上支着头看她们,架子端的比她妈还要她妈。
“我有我的考量。”郑陌陌坦白百分之三十。
可李半月就是在那边,“这也不叫理由。”
“她这个人难堪大任!”最终郑陌陌发动人身攻击。“要她回家生老二她就回家生老二,没主见,不够刚强果断。”
“那为什么一开始你要用她?”看来李半月今天心情不好,当场就没让她下来台。
“是这样的。”她破罐子破摔,“我想知道……”
老张不单纯是在跟她唱反调。
小雪只是个借口。
蛰伏暗中这么多年,试问谁没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梦想。
张静淑在试探。
而唐数是她投石问路的石头,更是表态。
忠诚拷问的是无条件支持,不问缘由,不问因果,只是纯粹的背书。
这个人选不合适,她当然知道。
有更合适的人选,她也知道。
将给予张静淑反推的机会,她知道。
但她想要——必须重塑的是李半月当年——我叫你死,你今晚就得了断,没有怨言,没有问题。
她暂时没有这么过分,暂时——当下她想要的效果仅仅是——我让你上你就得上,我叫你下你就得滚。
然而乔薇那个混蛋学的是李半月。
“好。”李半月径直打断,干脆无比。
她瞬间哑火。
她沉默后,李半月才款款开口,“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你要说服的,不是我。是别人。你做,不单是你做,你的斤两,她在观望。”
“我心里苦。”郑陌陌抿着唇。
“你想要的是什么?”李半月问,“你还记得你决意这样做,最初想践行的是什么?”
人皆如此,欲壑难填。
面对如今这种局面,她丝毫不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这副德行,不遑多让。
最后她仅是一晒,“你委屈。”
“也不是。”郑陌陌赌气式说道,“哪敢,不敢,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风。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要想清楚。”李半月拿手背贴过郑陌陌的脸庞,“心怀不轨与意志不协是两码事。”
出于唯恐天下不乱的动机,陈冷翡很想把李半月这个动作拍下来发给斑斑。
但转念想想,斑斑多半只会无动于衷,顶多吵一架就不了了之。
有时她讨厌斑斑的卑微,有时她又理解——她也拿玛戈与阿呆的过往无可奈何。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失去居高临下指责斑斑的立场,因为她也没比斑斑强多少。
真可笑,她心想。
她讨厌斑斑的委曲求全、装聋作哑外带拖泥带水,最终她完美的“继承”了斑斑的这三款缺点。
她不该这样,可最后她依然如此。
正想着,李半月摸摸她发心,掌心很凉,“呐,又怎么了,好不开心。”
“没怎么。”她蔫蔫的——看起来蔫蔫的,但她发誓,如果李半月惹她,一句话就能让她炸毛。
但人家李某乖觉得很。
“吃不吃红糖酥饼?妈妈给你做?”李半月拿了袋红糖在她面前晃晃。
“我不是小孩。”她说,“不要拿这种东西来敷衍我。”
“你不想吃那就不做了。”李半月的自觉颇为有限。
“做两个吧。”她更生气。
过了会儿,她就说,“你不是说,这是伺候人的活计么。”
“那没办法。我是你妈妈。”李半月掩上冰箱门,直接呛回去。
抱锅等吃的郑陌陌没忍住,噗嗤一笑。
她察觉李半月家的小崽逐渐变得愤怒,赶紧去厨房打下手。
看李半月要切胡萝卜,赶紧说,“要吃红烧肉。”
李半月不理她,“我要烧牛腩。”
“炖土豆,不要加胡萝卜,不喜欢胡萝卜,讨厌胡萝卜。”她碎碎念叨着。“要红烧,不要柱侯酱。”
“那你把土豆的皮削了。”李半月指挥,但三秒后又放弃,“搁那儿吧,别动了。”
“你家小孩不喜欢我。”郑陌陌下厨时做的最利索的活计那就是洗手。“小姑娘和小男孩都可喜欢我了。就你家的那只不太对劲。”
“活该。”李半月挪揄。“人家是喜欢可——爱的陌陌,不喜欢可爱的陌陌。”她把小猫毛团子从厨房轰出去,“走开走开。”
“猫猫可爱吧。”她说,“明天再给你搞两只。”
“不要。”李半月道,“坚决不要,现在是极限了,再多一只就受不了了。”
“猫猫多可爱。”郑陌陌随手捞了一只,结果小猫那脾气都大的很,上来冲她脖子就给了一爪子,的亏她跑得快,赶紧把猫扔了,“不乖,孬种你欠打!”
“文化素质好高呀。”李半月讽刺道。
“那是。”她跟过去,“你有没有好一些?”
李半月抓起她的手,让她摸额头,自嘲一笑。“苟延残喘。”
“你怎么了?”郑陌陌又伸脑袋过来拿脸贴贴她的额头,问。
“前两天……上周吧,支气管炎。”李半月靠在流理台上,“最近呢,医生考虑心内膜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她有时会有很强的求生欲,想要挣扎着活下去,有时又很自暴自弃。
“这就是我的终局吧。”她摇摇头。“怎样都是没用的。”
“撑一撑,总归会有新的药,新的器械。”郑陌陌挨着她坐在流理台上,“明天的希望总比今天的希望多些。”
“你真有趣。”李半月没什么情感上的波澜。
“喂。”郑陌陌转过头,“心态很重要,你要是觉得你苟延残喘,那就是苟延残喘,你要是觉得你能好起来,你就能好起来,这叫心理暗示。”
“这是什么奇怪的玄学论调。”李半月不以为然。
“唉。”她叹气。“不要这样。”
今天吃上口好吃的热乎饭——自从郑小雪弃医从铁饭碗起她家由郑小雪做饭,新任锦衣卫的垃圾厨艺堪称一绝,每天都是淀粉肠炒个蔬菜,如果黄瓜辣椒这样的常规组合她能忍,可一般都是穷尽她想象力都无法想象的组合,如番茄土豆——她为知交无比伤感,谁知李半月的丧持续时间极短,没过圣诞就支棱起来发疯。
李半月曾对弗莱德翠卡·罗雅尔短暂的闭麦期加以挪揄,称为“高风亮节,不负责任”。
果然人家很负责。
针对汉城的部分高端芯片产业链大家见解不一。
老姜认为能先拿北市的那部分将就着,干涉的话,耗费精力太过,而且人家一旦走马上任,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概率不会认账,不值得;豆豆作为学术界有些东西的新秀,认为生物导体上的新突破可以彻底放弃原有的工业生产模式,建议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另辟蹊径,当然这遭到老姜反对——毕竟老姜当了次U盘。
她其实认为豆豆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汉城的那部分生产工艺不能放弃,因为科研这种东西,很容易搞了一通最后什么都没搞出来——她虽不是理工科出身,但例子是现成的,所谓和国际接轨的科研水平并不是实验室整体硬件水平和国际接轨,而是某个研究员水平和国际接轨,然后用着次一等仪器对付着做,其他都是等死的吃白饭废物。她见识过安某立完军令状,保证某年某月某日一定搞成结果搞到一半人家做“办公室文员”去了,实验室其他成员包括安某“伯乐”在内都无法继续推进,进而导致二百亿巨额经费的重大项目几乎是打水漂状态。
正是这种分歧,导致整体态度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