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除了厚着脸皮出去借,还能有什么办法?
农村人最爱脸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借钱,他们对好日子的定义非常简单,也相当廉价,那就是没有一分钱的饥荒,这样的家庭,在每一个村里,都会被别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会过日子,日子过得红火。
石河村现在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甚至不夸张地说,超过了东莱至少90%的农村。
不说别的,村集体的二十几个大棚,每年能为村集体贡献十多万纯利润,再加上每家每户搞点果树、药材、养猪、养兔子之类的副业,一年下来,一户最差也能挣个一两千块钱,好的能有上万块钱。
这样的收入,在90年代初的农村,绝对不少了,也难怪上级会组织其他村的干部来这边考察学习。
傅冬嚼着油汪汪的大肥肉道:“那也多亏了二叔你这个村支书,要不咱们村的人也得出去当恶客。”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这是老三指点的,我自己肯定搞不来。”傅明光跟傅松碰了碰杯,“老三,二叔敬你一个!”
“随意随意。”傅松喝不惯这种勾兑的酒,不过还是陪着傅明光干了。
傅明光道:“老三,你说咱们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现在心里直打鼓啊。”
傅松愣了一下,失笑道:“二叔,你干的不是挺好的嘛,还担心什么?”
傅明光撇撇嘴道:“好?老三,你是个明白人,如今咱们农村泥腿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好事儿从来没有咱们的,坏事最先落在咱们头上。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泥腿子要是不抱成团,努力把日子过好了,早晚得出去要饭吃!”
傅松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二叔,你才是明白人啊,而且还是大明白人!”
傅冬被他俩云里雾绕的话搞糊涂了,道:“你俩说啥呢?”
傅明光自个儿闷了一口酒,叹气道:“你没发现这两年钱越来越不值钱了吗?可粮食还是以前的价,如果再加上化肥、种子、农药、薄膜、电费、油料这些跟农业有关的东西都在涨价,我算了笔账,种地得赔钱,而且种的越多赔的越多!”
傅冬不敢置信道:“二叔,不会吧?如果种地赔钱,那还种个屁地!”
傅明光苦笑道:“不种地哪行?公粮交不交?提留款交不交?农业税交不交?所以赔钱也得种啊!”
傅松给傅明光满上酒,问道:“二叔,你打算把咱们村的集体经济做强做大,是不是?”
傅明光猛地一拍大腿,高兴道:“还是老三你了解我!我就是这个意思!既然种地不赚钱,那咱得替全村老少爷们儿筹划后路啊,不能在种地这颗树上吊死!数来数去,也就只能继续在集体经济上做文章了。可你二叔我说白了就是个大老粗,没读过几年书,实在想不出好法子来。所以,还得请你这个大学生帮忙参谋参谋。”
“二叔,我很长时间没回村里了,对村里的情况不了解,老人家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让我参谋可以,但要是问我怎么做,我真说不上来。”傅松这么说倒不是谦虚,而是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从去年春节后他就再也没回石河村,一年半的时间,村里变化很大,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可不敢乱指点江山。
虽然傅明光嘴上说的客气,但傅松却压根不信他一点想法都没有,一个没有想法的人,怎么会意识到并警惕农村经济的崩溃?
傅明光道:“咱们村在山沟沟里,没有公路通过,城市边上那些农村的做法咱们是学不来的。他们可以去城里跑活,早上去晚上能回来,咱们不行。他们也可以在村里建个厂房租给城里人开厂子,咱们不行。他们可以种点菜养点鸡,挑着扁担去城里卖,咱们还是不行。我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咱们村除了山和地外,没别的好东西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顿了顿,傅明光继续道:“但种地不挣钱,那就只能种挣钱的东西。这两年咱们村尝试了很多经济作物,药材、花卉、苗木、苹果、樱桃、芦笋、藕,可效益都不怎么样,都不如咱们集体搞的大棚。”
傅冬笑道:“二叔,这不是明摆着吗,那些种药材、花卉的都是单打独斗,要么脑袋一热就上马,要么看别人眼红跟风,都是瞎鸡儿搞。咱们集体的大棚有你盯着,请来专家做指导,一是一,二是二,用农技电影里的话说,这叫用科技指导农业,规模化经营,能一样吗?”
傅明光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儿!所以我想啊,要不干脆把分下的地收回来,由村集体统一经营。不过这事儿啊,不好弄啊,我就怕村民们有意见,不愿意把地交回来。老三,你是大学生,又在市里当过领导,你来说说,二叔这么干能成不?”
傅明光的胆子不小啊!
这是傅松听完傅明光话后的第一反应,在人人都夸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好的时候,他这个村支书居然逆潮流而行,打算收回已经分给村民的土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旦这么做了,他知道他要面对各方的诘难和汹涌的非议吗?
傅明光见傅松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摸摸鼻子,道:“老三,咋了?我脸上开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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