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这样的东西,谢昭倒是还没见过吃过。
榕树伯在水田里打滚,像只狗子在泥水里头撒欢玩,抽空跟谢昭解释菱角是个牛角状的东西,皮厚又硬,但内里十分脆美。
“熬粥特别香甜,这些种下去,约莫明年就能有收成。倒也不必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种,随意抛洒就行,它跟莲花差不多,长得快,生得多,好打理。但是说起来,怎的不在这儿种莲花?莲藕不是更好吃么?”
谢昭听说不必规规矩矩种,提着十来簇苗随意往水田之中抛丢,抛到哪儿算哪儿,同榕树伯道:“明年才能有收成?我明年还要回到这儿来?”
榕树伯糊了一身泥水,树精十分喜欢在淤泥之中玩闹,谢昭的这块地又奇异,有精气源源不断从下头上来,叫他十分受用,“冕村要移动,不过就移动一块门板,门板带到哪儿,冕村就到哪儿,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谢大将军走到哪儿就将门板带到哪儿,就放在自己帐中。”
谢昭“噢”了一声,“他倒是怪辛苦的。”
榕树伯点点头,“可不是?要迎敌,又要顾你,还要安抚京城里头那些。你有了些神智,将他叫做谢不留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在河边喝得烂醉,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
谢昭抛出去一根苗,用了点力,抛到了隔壁田里头。
“我也不知怎的,将他认成了谢不留,明明两个人十分不相像。”
榕树伯道:“大概是他那日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盔甲都是血,头上还有一束红缨吧。”
谢昭默一默。
“好在他并不跟我计较小娘的死,若是他也将小娘的死算到我头上来……”
腹背受敌,她怕也没法活到现在。谢晅看着憨厚,手段其实十分了得,此前不过是只想做个木匠,不想遂谢长安的心愿带兵打仗,也不想遂萧爽娘家的心愿求取功名罢了。他有手段,只是想与世无争。
榕树伯带着一身泥,蹦上谢昭肩上,狗甩水一样甩一甩,溅了谢昭半张脸泥点,“我倒没听他说过这个,你同他娘的死有什么关系么?”
谢昭道:“也没什么关系,但总归是因为我,小娘才被遣到了别院那儿。她最后那段时日的光景,说是凄惨含恨死的也不为过。宫里的娘娘都想借为我出口恶气这件事情,作弄谢家,也讨好李容治他爹,我以前不懂,还以为是她们路见不平侠义心,现在才想明白,大家都是互相利用罢了。”
榕树伯默然半晌,才启口,“我以前也听书院里的人碎嘴过你们家,说你娘是被家里的妾害死的,你爹宠妾灭妻……”
谢昭叹一口气,“大人的事情,我那时候太小,也不清楚。但我娘在黄泉关口等了这么多年,说是等我,我没法全然信。我总觉得,她等在那儿,估计是为了向我爹讨要一个说法。我爹下了黄泉,不也是没走么?他心中不见得全没有我娘,若真是心中没有她,当初也不会生下我,死后也不会在黄泉捱了三年风沙不是?他自己说,是见我娘身子虚弱,才不肯叫她有孩子,但谢家得有香火,所以就有了我娘。”
榕树伯问谢昭,“你信吗?”
谢昭心中复杂,“我不知道,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是人已经死了呢?当日万事匆忙,许多事情他也没讲清楚,也有难言之隐,便这么糊弄过去了。”
榕树伯拍一拍谢昭的后颈子,表示安慰,“那你娘呢?现在还在黄泉关口等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