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子一声怒吼,换做普通人早就吓得腿软了,可宣于祁却益发的淡定,抬眸斜斜睨了睿帝一眼,唇角一弯,“皇上别那么大声,祁听得见。”
他垂眸看着手中青瓷茶杯,微微笑道:“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论经商手段,我所会的,是你们望尘莫及的;论国民经济,我的观念至少比你们超前一千多年,就凭户部那些人的头脑,根本没资格跟我斗。别不相信,我没心情骗你。”
睿帝气得脸色涨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那个风轻云淡的男子,过好一会儿,才将心中怒火压下去,“宣于祁,你弄出这么多花样,无非是为了脱罪,好,朕答应,只要你和你手下的人不再兴风作浪,并将那五十万两黄金归还钱庄,朕饶你不死!”
“多谢皇上大恩大德,”宣于祁直视着他,突地一笑,“可是祁对坐一辈子牢没多大兴致。”
睿帝咬牙,“朕会放了你。”
“噢,那就是幽禁了。”宣于祁了然地点点头,“抱歉,我还提不起兴致。”
睿帝眸光一眯,“那你想怎样?”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宣于祁撩起衣袖,淡淡看了眼上面的几颗红疹,伸手挠了挠,无所谓道:“距离立秋还有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足以看到天下大乱了。”
睿帝勃然大怒,“宣于祁!你再敢狂妄,信不信朕立刻下令把你五马分尸了?!”
“信啊,怎么不信,你是天子,你说的算。”说及生死,宣于祁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斜眸看着睿帝,温煦的笑容一如既往,“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死后,市场会变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局面并非无法破解,只是等朝廷那些连经济危机是什么都不懂的官员想出办法来,市场早就乱了。
百姓的日常温饱无法得到保障,杀伤劫掠就会层出不穷,一旦地方出现动乱,朝廷势必要派兵镇压,如此一来,即便是在盛世,生活在最低层的老百姓也会揭竿而起。
“不管变成什么样,也和你无关了!”睿帝就不信,凭宣于祁一人真的能控制天奕经济命脉,目光扫向门口的衙役,沉声下令:“来人,把宣于祁押入大牢,不准给他饭吃,每天只喂一点水,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探望。”说着,恨恨扫了他一眼,语气冰寒,“包括定北侯世子!”
显然,他一早就知道郁珏去地牢看过宣于祁,并有意提起,打算以此作为威胁。
可是在宣于祁眼里,睿帝此举显得极其可笑,郁珏和他是什么关系?连朋友都称不上,还不如樱城首富苏尧,至少有利益纠葛。
他是一个无心无情的人,如果这么容易被人威胁,那当初死的人就不是无双而是他了。
抬眸瞟了眼睿帝,轻肆一笑,没有任何解释或者求饶,缓缓放下茶杯,自行跟在衙役身后,如闲庭漫步般再次踏入了地牢。
他是清闲了,但有人却忙坏了。
睿帝回宫后,立即召见了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还有监造银票的官员及朝中从三品以上的诸位大臣,连夜商议银票盗印一事,最终决定由刑部接手此案,先追溯假银票的来源,然后一网打尽。
可还没着手调查,不知道怎么假银票之事就在民间传开了。
据说是有人拿着银票去钱庄兑银子,这张银票跟第一批不一样,经掌柜仔细辨认,确定是假的,可没过多久,又有人来兑银,同样是假票,谁都没想到,假票一夜之间,会在老百姓手中横行。
事情一爆发,手中有银票的百姓纷纷来钱庄兑银,而钱庄所剩银两本就不过,不出一天,银子就被兑的一干二净。
到了第二天,手里持有真银票的兑不出白银;拿假银票的就更别提,手头只有一两张的还能自认吃了个哑巴亏,可满手都是假银票的人,那真叫哭爹喊娘。
大家想尽办法把银票花出去,可商贩们也不傻,要么不收银票,要么就是提高物价。
平时一百两银票能换一百两银子,现如今,却要打个对折;这还算好的,两日后,一百两银票居然连十两银子的东西都买不到,到了第三天,要一千两银票才能兑十两银子的东西。
假票的横行令本已混乱不堪的市场,更是雪上加霜,物价一日三变,朝廷购粮一事只能暂搁,户部官员追溯假票、辨识真票、印制新票、铸造官银忙的脚不沾地,兵部则帮着京兆府维护京城治安,而刑部大牢早已关满了疑似贩卖假钞之人。
刑堂里的审讯从早到晚就没停过,凄叫声、哀嚎声一天比一天惨烈,但最该审讯的人,此时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几天没吃饭,宣于祁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有气无力地坐在地牢角落,背贴着墙,昏昏沉沉间,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的哀嚎声,虽觉得吵闹,却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只是蹙了蹙眉表示自己的不满。
外面乱成什么样了他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牢门被人打开了,传来铁索哗啦啦的声响。
“把他带出去。”是牢头李哥的声音。
接着,宣于祁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押着他往外走。其实他饿的浑身无力,但还是可以勉强行走,但那样很费力,索性装作昏迷不醒。
出了牢房,他被塞上了一顶软轿,等出来时,又被两个孔武有力侍卫架进了一个亮堂的屋子,朦朦胧胧间,他看到了一丝明黄的色彩,耳边响起饱含愤懑的声音。
他恍若未闻,丝毫不顾及仪态,侍卫手一松,他顺势往下滑,跟没骨头似的倚坐在门边上,眼睛似睁非睁,任由耳边质问声不断,他自睡他的觉。
“陛下息怒,想必他是饿晕了。”户部尚书看了眼门边形销骨立的男子,回身禀道。
睿帝立在阶前,居高临下地俾睨着门口那人,愤愤一甩袖,对身旁的高林道:“去,带下去给他弄点吃的来。”
“是。”
高林命人把宣于祁抬到御书房外面的偏室,拿了些糕点来放到他面前,怎知他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高林以为他睡着了,低声叫了两句,宣于祁睁开一只眼皮子,瞧了瞧一旁内侍手里的糕点,又重新闭上了。显然是这种干巴巴的东西不感兴趣,尽管这是做给皇上的点心。
高林实在想不到都饿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情挑三拣四,无奈之下,只好叫内侍去弄些粥来。
等粥端上来,不用提醒,闻到香味的宣于祁自己睁开眼睛,虚声了谢便从内侍手中接过来一勺一勺吃着。吃完后又让再去弄一碗,并且还提要求了,第二碗可以带点荤的,不然等会没精神回皇上的话。
高林目瞪口呆,终于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被一个死囚犯气的寝食难安,终归是有原因的。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再回到御书房时,总算不用人抬,宣于祁穿着一身脏袍,还没进殿,便将殿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睿帝高坐在御案后,户部的几位大人立于阶下,个个愁眉苦脸,虽不清楚原因,却也猜得差不多了。
看到他进来,正在议事的几位大臣立即歇声,视线齐刷刷射了过来,目光叫一个复杂啊。
宣于祁冲众人微微一笑,感慨道:“好热闹啊。”
礼部尚书愤恨地瞪着宣于祁,敢怒不敢言。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他倒好,跟没事人一样!
不等睿帝审讯,一名耿直的朝臣站出来,指着宣于祁,劈头盖脸地骂道:“宣于祁,你捣毁粮仓、盗印银票,让假票在民间横行,致使物价飞涨,你可知此举害苦了多少百姓?”
“这些是朝廷的事,与我一个死囚有何关系?”宣于祁淡定自若地反问。
“难道不是你派人在捣的鬼?”
“这位大人有证据尽管拿出来,空口说白话谁都会。”宣于祁抬眼看着睿帝,淡淡笑道:“如果皇上和诸位大臣一定要将此事算在我身上,我也不介意,关在牢里都能留名千古,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你......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是啊,谁能相信一个被关在死牢里的人能搅出这么大风浪,闹得人心惶惶,让整个国家的经济财政都跟着下滑。
史书上如果添上这一笔,不但让宣于祁名流千古,还会让睿帝和他们这些朝中官员遗臭万年。
几天前,睿帝领教过宣于祁的巧言令色,且气得不轻,所以今日把宣于祁召来,并不打算跟他争论,看了眼殿下几位大臣,道:“新铸官银之事诸卿都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其他事明日早朝再议。”
皇上发话了,户部几位大臣便不敢再留,当即躬身退了出去,经过宣于祁身边时,都不忘抬眸狠狠瞪他一眼。
宣于祁视若无睹,目光看着前方,唇角笑意微微。
等大臣都退下后,睿帝又屏退四下,直到御书房内只剩他和宣于祁两人,方单刀直入道:“说罢,你的条件,要怎样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