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山山势不高,坡度平缓,半山腰的山庄距离山顶不远,站在湖边的石桥上可以遥望山顶那颗不知名的老树。
眼看黄昏将去,老树下那抹隐绰的白影仍旧一动不动,宣于祁有些着急了,变着法怂恿九歌上去把风兮音叫下来。
以前九歌有些怕和风兮音单独相处。她不傻,有些事即使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多少会觉得尴尬。可宣于祁说得对,她马上就要走了,总该有个了断。
怀着一丝丝忐忑,九歌缓步上山。
脚下是郁郁葱葱的草地,踩在上面舒适柔软,走了一半,有些累了,想坐下来歇歇。
仰头望着远处的那抹白影,九歌心想,如果她真坐下来,顺便再小憩一会儿,恐怕宣于祁会杀了她。
为了实现当年自己在这座山上许下的愿望,九歌深深地喘了口气,擦去额上冷汗,继续走下去。
等终于登到山顶,再回首看自己走过的路,九歌哭笑不得。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短短两里路,竟也能叫她走的气喘吁吁。
直到这一刻,九歌想明白了一些事,突然觉得很对不起郁漓央。
这具身体,算是被她彻底糟蹋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收敛好心绪,九歌抬眸,前面是一片宽阔的空地,那颗半荣半枯的老树下,有一人岿立远望,高天日落,大地苍茫,他孑然一身。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风兮音默然转身,抬眼看见九歌,神情并不意外,似乎猜到是她。或许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只为等她。
两人相隔十来步,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风兮音静静看着九歌,清冷的眸里掺杂着极其隐晦的情绪,九歌看不懂,只觉得哀凉。
虽然在上山前就下定决心把事情说清楚,可看到本尊后,又不知如何开这个口,木然站了会儿,九歌怯了,避重就轻道:“宣于祁找你。”
大概是上山消耗了太多体力,她站在山顶的斜坡上,晚风拂过,单薄的身子被吹得有些晃颤。
风兮音皱了下眉,没有上前去扶也没有要下山的意思,偏头看着身侧的岩石,低声道:“坐。”
日薄西山却迟迟不归,显然是有话要和她说。
也对,若无差池,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独处了。
九歌也想把事情说明白,就是不知如何挑开话题,见风兮音有意先开口,遂不再迟疑,缓步走到岩石边扶树而坐。
倒不是她听话,而是身乏腿软真没力气站着了。
没人比风兮音更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她能独自一人坚持走上山完全是因为那颗续命丹。
倘若九歌一直沉睡下去,风兮音有把握可以延她一年寿命。可是续命丹一旦服下,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激发人体潜能,令脏腑重新恢复生机,但这种潜能并非无限,它消耗的是人体精元,物极必反,日中则昃,续命丹药效一过,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续命丹是他给的,换而言之,是他扼杀了她最后一丝生机。
“当初在这里,假如我......接受了,结果会不一样吗?”风兮音抬首去看远处夕阳,脸上神情淡淡的,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问。
重回水云山以来,他不止一次地站在这里想过这个问题。
在这棵树下,他会不自觉就会想起那个月朗风清的晚上。每个午夜梦回时那晚的记忆就越发深刻,惊醒时会觉得唇上似乎还有余温,一触又是刺骨的冰凉。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无谓的假设,除了满足他的痴妄,没有任何意义,可忍不住想听你说出那个繁花似锦的结果。
“会不一样。”
如风兮音所想,他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长睫微颤了下,他慢慢侧眸去看九歌。
九歌坐在他身侧,面向东方,遥望灰夜中的那座城池,忽然平静地回道:“假如当初你没有不告而别,和我一起离开京城的就不是君羽墨轲,没有君羽墨轲我不会去坞城,不去坞城灵紫就不会死。”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九歌突然想把所有可能的设想全部推演一遍:“假如和你在一起,我不会和君羽墨轲上灵回之巅,不是我手持灵霄令,君羽墨轲不可能轻易破解灵回之巅的护山大阵,他不举兵围攻山,楚大哥不会冒然兴兵,楚天盟也不会解散。”
“不和他上山,君羽墨轲如何能用我换出太后?没有和他在一起,我怎会见到太后。太后不知我真实身份,便不会有契风崖的围攻,孟无缘不会死,我也不会坠崖。没有契风崖一战,宿月宫不会被灭门,卓清不会死,太后不会死,今晚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风兮音瞠目看着九歌,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并非因为九歌的这些‘假如’,而是震惊于这些‘假如’从她口中说出。
寂然半晌,方平息心头纷繁杂乱的情绪,怅然若失地挪开视线,几不可闻地低声道:“所以今日结局......是我酿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