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软纱窗外的月光渗透进来,散落成了一地的霜,霜,轻霜,凌轻霜,舌尖抵在牙后,嘴唇微微向后,然后噘嘴,便是师傅的名讳,凌轻霜。
沐锦愣愣地盯着地上散落的银白色,黑眸下茫然地失去了表情。
身旁的皇甫嫣早已将睡得熟了,呼吸平稳的仰躺着,长发铺了满面的枕头,嘴里呓语了不知一句什么,呼吸间将纱帐里的空气吹的燥热。
她总是这般,万事不挂心般地单纯又欢乐,不似自己,沐锦抬手将她的一条腿从自己腿上轻轻地推了下去
越城别苑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影缓缓地移动,在室内的地面上画出时间的轨迹。
沐锦将灵气凝在耳上,细细地捕捉着窗外一丝一毫的声音,远处传来了短促的梆子声,晚归路人擦着地面踉跄的脚步声,店铺收摊门板拖在地上的吱呀声,还有不知是鸟还是兽间或发出的怪叫声。
近处,别苑内,除了皇甫嫣规律的呼吸声外,没有半分别的声音。
灵气耗费的久了些,沐锦脑中有些发胀,却还是强撑着。恍惚中,昨日夜里热切的湿漉漉的拥吻又发生了,霄浅闪躲的并不直视自己怪异的闪躲和她外廓发红的耳朵,宴席上霄梁骄傲爽朗的笑声,画面与声音碎片混杂在一起,沐锦朦朦胧胧地抵抗着越发浓重的睡意。
仿似近处木门擦着地面,发出了微弱的一声刮擦声,沐锦困乏地抬了眼皮,分不清是梦境幻相还是现实。
熟悉的脚步轻盈有序,落地平稳;另外一个脚步轻盈,落地轻柔,当是霄浅;床榻上一双清眸漆黑水亮,瞬地写满了疑惑。
不是在房里说阁上的事么?怎会从苑外回来。
凝了灵气在耳上,此处距离院门二三十步的距离,凌轻霜的脚步声一声声落在心坎上,不似往日平稳间隔有序,步与步时间停留的间隙一时长,一时短。
“少阁主,你还好么?”霄浅压低嗓音似是唰唰的蚕食桑叶之声,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沐锦的耳中。
“无碍,你去睡吧。”是凌轻霜惯常的冷清声音,略压了几分压抑的低哑。
接着便是几句只有口舌触碰的气声,二人不知又低声耳语了什么,正赶上了街上一阵急促的马车轱辘碾地声,便是听的并不十分清楚。
再接下来,便是一前一后的关门声。
她们二人,并未同寝。
夜更深了,街上琐碎的声响趋于平静,心中的惴惴不安的擂鼓声随着静静倾倒下来的黑夜,静静地缓了下来,几欲平静。
总归是有避着自己,不愿告知自己之事,即便是自己已然交付了真心,即便不是现在仍旧不着踪迹的霄梁,也终究是有不愿告诉自己之事,九曲十八弯的少女情怀里,此刻便生出了不被选择失落与生分。
是同霄浅一起出去的。沐锦强撑着为自己找出一个闭上眼的理由,皱了皱鼻子,用力阖上了眼睛。
只是刚闭上眼不久,外院的门又吱呀的响了一声,接着是一个男子的脚步声,沉重凌乱,不似寻常那般轻浮高傲,先是向着西边二楼的房间走去,犹豫闪躲中,却是又转了个方向。
几个踟蹰的步伐踏过之后,凌轻霜的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沐锦闭上的眼瞬地睁开,耳边不由自主地嘈杂起来,咚咚的敲门声轻轻地扣在门上,重重地响在耳中。
紧接着,师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瞧见屋内有人影,果然凌阁主还没睡。呵呵。”霄梁讪笑了两声,声音不加丝毫修饰,紧张拘谨。
“已是夜了,霄少楼主何事?”师傅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平稳冷静,暗暗地有些说不出的暗哑意味。
霄梁停了一瞬,不知向前还是向后搓了一步,道:“凌阁主发烧了么?”
“无碍,无事的话,夜深了恐有所不便,少楼主有事明日再讲……”凌轻霜送客了。
“其实……有一事……”霄梁吞吞吐吐地又在地上搓了几步。
“你饮酒了?”凌轻霜声音中的不悦已经是显而易见。
“咳……”似是为自己鼓气一般,霄梁正了正嗓音道:“我这次是偷跑下山的,乘着父亲在闭关的时候,是关于我们婚约的事……”
婚约。
沐锦无意识地攥住了被角,一双眸在黑夜里闪亮如星,心跳如擂鼓,咚咚地击打在耳膜上。
师傅从未说过喜欢自己,也从未与自己相约过一个未来,或许便是因为年幼时便已与霄梁有婚约在身……
今日里,师傅是刻意支开了自己,虽不知所为何事,但是总归是有不许自己知晓的事。自己若是这般没头没脑的冲过去,总归是有些莽撞,原本就不比不得皇甫嫣那边灵通,又比不得霄浅那般聪慧,却又如何能被师傅喜欢……
今日里月光并不十分明亮,屋内更是昏暗一片。原本闪亮的黑眸子里似是有银河在内里闪烁,此刻,却是被乌云遮蔽般地暗淡了。
沐锦直起身,从卧榻中伸出细长的双腿,赤着脚踏在了地上,冰凉的青石地面火烫地刺着沐锦的心,灼的她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就算……就算……昨夜里……更何况,自是还是个女子……
沐锦在地上呆立了片刻,颓然地坐回到了卧榻上。
“婚约?”凌轻霜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压低了音量道:“进室内说。”
“进去?”霄梁受宠若惊,结巴道:“好……好……好的。”
继而又是关门声,以及在关门声之后的一片死寂。
明明昨夜里还那样吻自己来着,沐锦心内酸涩肿胀委屈懊恼的似被刀刃在割,仿佛变成一个被遗弃的孤婴般,酸涩委屈沿着心头爬上眼窝。
时间被月影拉的细长又缓慢,铁锯般地拉扯着沐锦的心,皮肉模糊间,只剩下生疼。
若他们要成了婚……沐锦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自己又如何在凌烟阁自处呢,就算不在凌烟阁,下了云台山,凭着失去了全部家人的茕茕孑立的自己,如何在世上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