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因为我被魔气反噬成魔,不能回洪炉大冶,否则触动地下魔龙,也不容于人界。英君琢说将计就计,建议我以魔身镇压北冥魔界。”姬熙阳眯起眼睛道,“可在洪炉大冶的传言里,我渐渐变成盘踞北冥的魔头。”
“英君琢当上掌门后,派人加固北冥魔界入口的伏魔阵。”姬熙阳冷笑,眼下浮现魔纹,“我怒不可遏,杀死来人,毁掉伏魔阵,再把魔界入口撕开,绵延成现在的北冥边界。”
“权利裂情负义,人心不可信。”姬熙阳闭上眼睛,“归平,所以我看到你重新现世,不希望你扯进去。”
明归平想起风趣和气的英君琢,四师兄总是摇扇笑语,神采飞扬。
但凡门中他们聚在一起,若有四师兄在场,总是欢快的。
那时他心向古井,潜心武志剑意,并不以为意。
修士修道,难免因为专心提升灵肉而变得过分自我独立,现在回想故人,才知道有一人带来一份活跃愉悦、积极的调和众人相处相谐,有多么可贵。
再比如二师兄脾气刚烈容不得龌龊邪恶,或者与三师姐伊湄论道生出矛盾,或者与大师兄比试不慎伤人,或者在外坚定行侠义之事,得罪权贵小人,是四师兄摇扇谈笑,体察众意调和沟通,以最好的法子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解去内内外外的问题。
四师兄是门中智囊,大师兄他们行大事必要和四师兄商量,明归平出去历练或完成门派任务,也是认真听四师兄的指挥。
然而,聪明敏锐的四师兄,真的是变了?
他把那精于计算的头脑转而对向同门,想要当门主?
明归平问:“后来怎样?”
姬熙阳说,“洪炉大冶那时是修道精华之门,英君琢教出逆徒吕精芒,吕精芒意图以洪炉大冶一统天下,不择手段行尽权谋巧技。洪炉大冶落入恶名,英君琢被吕精芒往下的门徒气得吐血而亡。”
姬熙阳漠然:“他活该。”
明归平垂头。
“后来我听说澹台闇在门中备受排挤陷害,想来也知道怎么回事,澹台闇脑子不好,比不上英君琢门下的徒子徒孙。他修为和头脑都不够,没有用处,却担着师叔的身份,”姬熙阳回想片刻,“我的人调查出来,澹台闇极其固执过去,整天谩骂英君琢一派,在洪炉大冶碍眼得很。他先被智士软禁,后被欺凌追杀,澹台闇跳进地缝见到骊王孽龙,对洪炉大冶满腔憎恨,继承魔力。”
“他从地下出来,屠杀生灵合并名兵,造出魔剑‘孽渊’来魔界找我。”姬熙阳继续说,“我本欲收下他,给他一个安置。”
堕魔澹台闇邪笑道:‘姬熙阳,你我屠灭洪炉大冶,回报所受伤害,怎样?’
“骊王的意志对他有影响,澹台闇拒绝在我手下,自立西渊魔界,成为西渊魔主。”
“洪炉大冶从英君琢一脉往后,洪炉大冶代代衰败。”姬熙阳说,“现在这苟延残喘的尸体,本座早已耻于把它当对手。”
夜幕低垂,水上燃起灯火,万川千岛夜市又是华灯初上。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冷风刮过明归平身上,添入苍凉与心寒。
姬熙阳叹道,“归平,跟我去北冥。”
明归平闷声摇头。
姬熙阳沧桑道:“我知道你还想振兴起洪炉大冶,恢复从前,可恐怕你入局一久,背上的羿神弓,还是会向我张开。”
明归平瞳孔一缩,退后两步。
“怎么不会?”姬熙阳悲伤笑道。
只是,五师弟,你走时没有卷进任何角逐,太干净。姬熙阳叹息:“剩下你这么一个。”
仿佛本座最后一丝为人时的良知和纯粹,还存在这世上。
明归平劝道,“大师兄,和我联手。”
姬熙阳莞尔:“你亲眼去看那个天瀑下的垃圾。”
明归平没有说话,眼神固执。
潮水拍击岸沿,一艘船像庞然黑兽缓缓驶来。
明归平忽然问船夫道:“这船离开万川千岛?”
船夫说:“今天最后一艘啦,你们要走?”
明归平说:“大师兄,我们走。”
登上船,夜风拂面,海上月光粼粼,两人相对无语。明归平慢慢合目打坐,梳理所见所闻,最为紧要的,便是调理平息此刻的心潮,强行平静下去,不能溃堤。
这似乎像一个人一觉醒来,找到回家的路,却发现族人迁徙,只看到一地离去的痕迹。
更或是面临全族灭绝,留他一个,呆呆望着一地废墟,一片残骸。
归去来兮,何去何从?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
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
何去何从?
姬熙阳注视对面的五师弟,明归平面色苍白,散乱的漆黑发丝拂过,峻肃的五官显出一份单薄。
姬熙阳想,从前认为小五的确是坚强的,现在看来,他只是坚定罢了,挺直的胸膛背脊,还是能被打碎和重伤。
他低声叹息,脱下外衣披到明归平身上,明归平睁开眼睛,仰头清澈纯粹的看他,“大师兄,帮我把洪炉大冶振兴起来,你回来吧。”
姬熙阳怜悯道:“你还不明白?归平,你并非无处可去。”
“大千世界,到处都是去处,”明归平说,“但一个人休息,只要几丈之地。”
明归平说:“洪炉大冶生我,我不能坐视不理。”
姬熙阳回道:“它生我等,亦害我等,洪炉大冶地下生有魔龙,岂非如此?”
“洪炉大冶何尝有情,”姬熙阳说,“小五,你也不要较真,多情回报它,徒劳犯痴。”
外面传来船夫声音,“尔小姐大驾光临,请进请进!停船别走!”
尔姗姗进来,夜色中不见颜色,手上一盏灯摇动,印出半片苍黄。
她惊异船室里另有一个俊美无比的白衣男子,不输于尔妙范,然而顿开目光,哑声直视另一个人,“归平,老祖荐我,你不曾考虑我么?”
明归平说:“我没有婚娶之念。”
尔姗姗受了侮辱,咬住嘴唇:“也不曾对我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