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学医年龄小,可学医天赋极佳,早能独当一面。
这整个帮派里,能指使得动他去亲自熬药的人,除了范老大,也就寇翊一个。
他是为了寇翊的面子,连白纸黑字的药方都没留,自觉自愿地就跑去抓药去了。
走之前还在门前探了探头,语重心长道:“寇爷,我知你身体好抗冻,可这冬日寒风猎猎的,火盆该烧也还是得烧。船上湿气本就重,我在你这里待上一时片刻,冻得脚都要麻,更别提小裴这样消瘦的,他可受不住。”
这话他几乎每年冬天都要同寇翊说上一次,可总会被后者一句“我不冷”给拒回去。
今日不一样,寇翊闻言先是低眸看了看怀里的人,而后竟点了点头,说:“你回来时,给我捎一副。”
窦学医颇有些想法的挑挑眉,欢天喜地的应下便走了。
房门嘭地关上,舱内的一丝冷风还真循着缝隙滑了进来。船上的确湿气重,风里都带着潮意,晃晃悠悠地在屋内兜了一圈,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两人都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未动。
寇翊先稍微挪动了一下,给人把挂在肩头的衣物拉上去。即使无心去看,他也觉得对方身体上那些伤痕像是印在他脑子里似的,不受控地就往他眼前钻。
全天鲲就没有一个人没挂过几次彩的,受伤乃是常事。就连肩不能提的窦学医,身上都难免有几道口子。
这本没什么大不了,可那些伤痕在裴郁离的身上,却总让人觉得不止是伤痕而已,还代表着这个人最内心深处的秘密,最不愿提及的过去。
寇翊不得不承认他起了好奇心,他想窥探。
自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对旁人起了窥探的心思。
这种感觉很可怕,但也很新奇。
寇翊眼见着裴郁离的身体似乎还有些抖,于是又将棉被从中间拉出,轻轻披到裴郁离的背上,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对坐无话的间隙,寇翊又想到了一些事,原本柔和的神情收了收。
“你能躲开那椅子,”他在质问,可语气并不冷硬,“对不对?”
裴郁离静默了片刻,窝在他的肩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何不躲?”
“我惹了他们,”裴郁离喘了口气,缓慢地吐出字来,“若不让他们当场报复回来,只怕日后徒生麻烦。”
“怕生麻烦,惹他们做什么?”
“......”裴郁离轻声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慢得寇翊都能数清他究竟是吸了几口气,又呼了几口气。半晌,他才低声道,“不是我主动招惹的,是他们...”
“好了,”寇翊听出了一丝委屈,竟有些愧疚,接过话道,“我知道了。”
裴郁离恹恹地移了移下巴,换成了将额头搭在寇翊肩头的姿势,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又道:“我一人冲动便罢了,总不好连累你被人非议。”
“他们早与我有嫌隙,”寇翊鼻息微乱,手不自觉地隔着被子轻抚了下裴郁离的背,低声道,“今日原是你受了我的...”
“唔,”裴郁离突然紧皱着眉头动了动,呜咽道,“疼。”
寇翊的话被截断也顾不得管,一侧头便见到他鬓边发全是湿的。
窦学医方才说施针化瘀后疼痛感会减轻一些,可瞧这模样分明丝毫未减。寇翊抬头摸摸他的侧脸,他的脸真的小到极致,捧在掌心便是个纯白的玉珠,又玲珑又易碎。
“哪儿疼?”
裴郁离又躬身下去,手掌探进被子里,像是死死摁着什么地方。
“胃。”他咬着牙答道。
寇翊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食舱里那打碎在地的瓷碗,当时他并未注意看,如今想来,裴郁离是早饭未吃完就被人找了茬。
寒冬腊月,一夜未眠,又站在海岸边生生冻了半宿。
他这瘦弱身子,饥一顿饱一顿,冷一晌热一晌,迟早得出毛病。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想是胃痉挛。
寇翊想到这里又有些来气,心里那一簇小火苗滋滋啦啦,窜出些悔意来。
他不该让裴郁离在寒风里等待,明知这人体寒,干什么同他较那一两句话的劲?
现下还不是他寇翊自己跟着遭罪!
他来不及思考人家胃痛到底与他有什么必然关系,他跟着遭的哪门子罪。
总之是满心的乱七八糟,思索间只能放裴郁离侧躺好,自己下了床,从衣柜最上的夹层里取出个汤婆子来。
这汤婆子虽许久未用,可装在布袋子里包得好好的,一点尘都没落着。
他脚步未停,转身出门,刚打开门又顿了一下,交代道:“我去灌些热水,很快回来。”
寇翊消失在门边之时,裴郁离的状况其实已经缓和了不少。
他是胃部抽搐着疼,疼起来的时候觉得要命,那一阵子过去了,就觉得好了许多。
甚至因为方才胃部那阵抽搐太过剧烈,连带着被砸伤的痛都麻木了下来。
他半边脸扎在枕头里,眼中流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寇翊与熊家兄弟有过节,可熊家兄弟不敢当面招惹他,只能从裴郁离身上找痛快。
今日是寇翊心里软,差点将这事说与他听,但他却断不能真从寇翊嘴里打听这事的本末。
苦肉计用了,便是为了获取信任。
目的达到了,便不能冒险再让寇翊起任何疑心。
熊家兄弟与寇翊的过节到底有多大?或者说,熊家兄弟有几分可利用的价值?
这些都可以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交代。
裴郁离神思勉强清醒,可向着复仇目标去的路却被什么东西无形地阻了一下。
寇翊非正人君子,可为何能如此待他?
朝夕相处四日并未有任何逾矩,心甘情愿被他做保护/伞用,甚至面对今天这样赤身裸体的他,还能做柳下惠目不斜视。
要说什么只好女色不好男色,裴郁离不信。
一个对男色毫无兴趣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袒护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