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想王兄,但云容知道自己不能经常召见他,昨日已见了几次,第二天便没再见,等第三日的时候霍仪带着云容离开了瑶台宫,说是要带他去看之前说过的赔罪礼。
御驾碾过宫道,外头天暗星稀,宫灯如星缀着,一盏一盏莹莹远去。
四周越来越静了,巍峨宫殿在这里并不密集,显得空旷,似乎到了一处鲜少能有人可踏足之地。
云容难得有些疑惑,霍仪大晚上要带他去哪,看什么东西?
“好奇了?”见他神色,霍仪便笑,云容便垂下眼默然。
“到了,走吧。”说着,他扶着云容下了撵,又把人抱起走了一段路,前头有几个宫人提灯开路,后面也跟着一队人——季子白也在其中,一直到了一处高楼前。
玉砖铺地,地宽路广,被放下来的云容看了一圈:“撵驾不能过来吗?”他以为这是大夏的什么习俗。
“当然可以。”霍仪笑说,“但是孤想抱云儿。”
“孤听说古时有帝君携后登楼,如民间新妇过门一般,王后履不可沾尘,所求方可灵验。”
没去在意霍仪话中的王后之言,但云容知道这个传说是襄国所传,是古时帝后对所供之神祈福的礼数,霍仪他……他在效仿古襄国礼?
思及此,云容忍不住抬头去看面前的高楼,每一层都灯火通明似宝光横出,到底数不清多少层,但楼檐精致衔月而起,一轮圆月挂在飞甍之巅,另有一种清雅遗世之感。
今日是十五,云容忽然想起。
上楼阁霍仪再没有带旁人,携着云容的手一层一层拾级而上,楼内有灯盏火光,倒并不难走。
云容走得慢,霍仪就扶着他,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至于楼顶,才见明珠华光。
这一层没有任何烛火光明,但依旧明亮生光,不似那种暖晕霞光,反而有种清冷幽静之感,如明珠开匣,不经意散出一点含蓄光辉,但并不微弱。
云容抬头,看着嵌了夜明珠的屋顶,似散星夜空,清冷光影在地上勾出淡淡的人影。
夜明珠很漂亮,是难得的珍奇澜月珠,但看在云容眼中只能得这两个字,仅仅只是漂亮而已。
“明珠万金难求,王上如此铺张,恐怕不好。”他说。
如今敢明目张胆说霍仪铺张奢华的,也只有云容一人了,霍仪低低笑了一下:“不求万金,只为讨云儿欢心。”
如此,云容承认霍仪讨人欢心的手段确实并不如何高明,至少他并没有觉得高兴。
霍仪却引着他到了到了壁边,云容这才发现正面墙上描着神卷,轻衣缓带高挽云鬓的神女驾月而来,细致到每一缕发丝衣痕,翩然似真。
更有奇处,也不知描画所用是何等散金之物,壁上整幅画银光荧荧,浑似仙卷生灵。
一时云容看得怔住,霍仪引着他的手一寸一寸抚去,说:“孤少时丹青尤多,但已多年未作。”他多年没有提笔之心,画这一幅却耗费了那整整一个日夜,好在神韵犹在。
原来这是霍仪所作,云容心下了然,细看画作确实了得,若他不是为人禽兽了些,确该是如传闻一样多才冷峻又该高华风流的。
他又瞧见霍仪唇角噙着笑意,想来他在自己面前自得,应是想听自己赞他一二。
但云容没说什么,霍仪扔执着他的手,说:“神女无心,画中便少了几分烟火,不知可眷人世,能否听到今夜所祈之愿。”
“祈愿?”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还是这是什么特殊的地方,能行祈愿之礼?
“襄人崇月,这里是王宫最高的楼,离月最近,是给云儿的星月楼。”霍仪缓缓说,“在这里亦能全襄国之礼,此处与它无异,云儿便可放下那边。”
襄王宫筑高楼拜月,大祀祈福都在那一高楼中,向来是整个王族最为庄严肃穆之地,云容也只曾去过两次,未曾想如今荒唐这般霍仪,竟为他仿建了圣地星月楼。
云容还是觉得荒诞,霍仪如何能懂襄人的虔诚?那是不可侵犯的信仰,不是他可以随随便便用来讨人欢心的,云容甚至有些气愤。
霍仪不懂云容,他这样的人向来目空一切,当然不会懂那些,他还在说:“孤不懂得如何喜爱一人,但是孤想要云儿安心留下,即便是身在夏王宫,但也要知道,在这里你要想什么都可以,这里你什么都能拥有,孤什么都听你的。”
云容看着壁上的望舒驾月图,耳边是霍仪的柔声细语:“孤给云儿赔罪,上次是孤的不是,云儿不要再同孤置气了,也不要怕孤。”
“你看,孤杀了那么多人,但温柔永远只给你一个,书中说人有两面,孤的一面对着天下人所有人,另一面是只给你一个人的,因为这一面是因你才有的。”
霍仪从来不会吝惜向云容说这些,他甚至很温情脉脉,云容听得浑身发寒,他还想逃开,霍仪却把他拥入怀中,贴着心口,于是好像这些话也都是从他心里说出来。
“你在孤这里就是天子神明,是孤的圣人,值得孤等,值得孤请见,值得孤虔心请一愿。”
但云容却心想,可是我只有一面,永远的这一面。霍仪却不知道的,他牵着云容往外走。
长廊凌空阑干雕花,脚下和眼前都是漆黑的夜,这浓夜如深水沉且暗,广阔高远得好像王宫根本不是个牢笼。
走到阑干旁,低头往下看,似深渊万丈,竟让人忍不住有种想往下跳的冲动。
一阵微凉的夜风把人吹清醒了,看清下面每一层楼都有明亮的灯光耀出,越加显得楼高可断,云容瑟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正好又撞到霍仪温暖的怀中。
他从后面抱着云容,仰头看着天上破云而出的皎皎明月:“这里离月神很近了。”
“冷么?”收回视线,他问怀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