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虫鸣阵阵,风吹木窗。
烛台上搁置的蜡烛晕开橘黄的微光,拖长的影子投映谢锦衣浅淡的眸光里。他卧在榻上,单手托着书卷,这回没有让元鸢给他念书,也没有吆喝她伺候。
只是不时掀开眼皮往旁边看去。
元鸢端坐在正中的梨花木方桌旁,一手握着绣帕,一手捏着针线。她绣得极为随意,像在打发时间。
谢锦衣松开手指,书卷倾斜搁在膝盖上:“你何时学会绣花了?”
以前她绣花的架势活脱脱像给人做针灸的,绣出来的东西也是惨不忍睹,现在这么看着倒是有模有样的。
穿过帕面的针线一顿,元鸢抬眼看向谢锦衣,又极快地收回目光,扯了扯线头:“随便学学的。”
指甲合在细针上,不知是想到什么,元鸢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直到谢锦衣轻嗤:“别十个手指头扎破九个。”
又嘲笑她。
元鸢刚刚的失神一瞬间消散,故意将帕子翻了个面露给他瞧。她绣的是一朵蔷薇花,对着窗台上花瓶里那束绣的。
枝叶分明,花瓣纹理清晰,俨然不是初学刺绣的人能绣出来的。
谢锦衣淡淡地收回目光:“浪费时间。”
元鸢搭在绣帕上的手指收拢,微垂眼睑继续绣花。
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说过这句话。
其实元鸢以前最讨厌刺绣,老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动实在无聊,她喜欢去放风筝、捉蛐蛐,或者跟着谢锦衣去郊外跑马。
可阿娘说女孩子总是要学刺绣的,日后出嫁了得给自己绣喜帕,她若是不会,旁的姑娘盖着鸳鸯,她就只能盖只水鸭子。
元鸢吓到了,捏着针线战战兢兢地学了好几日,但是水鸭子还是水鸭子,压根不会因为她学了几日而有什么变化,还因此被谢锦衣笑话她每日在屋里扎小人咒别人。
元鸢气鼓鼓地捶他,还发誓一定要绣个好看的扔他脸上去。
可谢锦衣却说:“绣什么花,浪费时间。”
元鸢也不喜欢这么待在屋里,郁闷地说:“可他们都说女孩子得会绣花,不然以后要被人笑话的。”
谢锦衣弹了弹她的脑门:“笨,以后你跟我在一起,只要我不笑话你,还有谁能笑话你?”
元鸢又心动又犹豫: “可阿娘说以后我得绣喜帕,我不会怎么办?别人绣的是鸳鸯,我到时候就得顶个水鸭子了。”
谢锦衣沉默了一会儿,一脸悲壮地说:“大不了你给我衣服上也绣个水鸭子,咱们到时候一起丢人。”
一句话将元鸢逗乐了,捂着肚子笑了许久。
想到这些,元鸢暗自好笑,其实刺绣哪有那么难,怎么那时候的自己怎么都学不会呢?
也许是因为有个人惯坏了她,以至于后来那个人走了,她待在屋里一遍又一遍地绣花、点茶、作画,做她以前最讨厌的事,一次次地重复,重复到最后麻痹自己。
一件事做多了,就成了习惯,而习惯是无所谓喜欢与否的。
就像接受那个人的离开一样。
针尖将要刺出最后一瓣花时,元鸢停了下来,她将绣帕搁回篮子里,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谢锦衣仍在看书,睫毛在鼻梁两侧投下浅浅的阴影,按在眉心的拇指挡住了他的眼睛。
元鸢不自觉蹙眉,挑灯夜读容易伤眼,上次受了伤也是不以为然。
现在怎么一身的坏习惯?
指缝间是元鸢微蹙的眉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卷,谢锦衣别过眼,手指翻开的书页定在半空。
元鸢早已收回目光,拾起剪刀剪去了一截烛芯,身后是轻微的“啪嗒”声,像书册被扔到了架子上,随即是沉稳的脚步声,越过她行至床榻旁。
他今日倒是歇得早。元鸢这么想着,问他:“可是要安置?”
谢锦衣“嗯”了一声,自顾解开外袍,,元鸢起身准备退出去。
“过来。”声音淡淡的却不容拒绝,他又添了一句,“睡觉。”
元鸢没走也没回他,虽说和他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可这几日他受了伤也未曾与她共枕,如今她倒是有些不习惯。
“你不睡这儿,晚上谁给我端茶倒水?”谢锦衣一句话让她全然没了难为情的心思。
这人就是故意把她当丫鬟使唤的。
元鸢在不情愿也走到了床榻旁,谢锦衣早已躺下,她褪了绣鞋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身子轻轻放了进去。
衣衫完整,连罗袜也未脱。
果然又得了他一句讥笑:“也不嫌热。”
元鸢侧着身子没回他,热死也不会脱的。她离榻沿太近,仿佛一翻身就会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