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井长政对于织田家的甲贺忍者算是忌惮已久了。
在好几年前, 浅井长政就因为织田家忍者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信行为而背后发毛,为此还(毫无用处地)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小谷城,使得浅井家人心惶惶,间接促成了堀秀村投向织田、姊川之战开始前浅朝联军的不利局面。
无论浅井长政怎样努力、怎样在小谷城里排满自己信赖的人,但依旧无法在这些忍者送信来的时候找到他们半点踪迹。那些一封一封写给阿市或是他的、让他将织田家的公主送回岐阜的信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甚至有时就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却感觉不到半点风吹草动。
这让人恐惧的、如同悬在头上刀刃一般的“甲贺忍者”——在浅井长政得知他们都是发色眸色均异于常人的人时, 感觉到的威胁和冷意达到了顶峰。
这样异于常人的人,无论放到哪里都是无比显眼的——但就算是这样显眼, 他们依旧能在防卫严密的小谷城来去自如!!
如果不是小谷城的防卫问题的话, 那么……就只可能是织田家的忍者太强了吧?
能到现在还是和织田家以战争来决出胜负,而非是在睡梦中被信长的忍者取走头颅,他浅井长政, 还真是被信长这个男人当成了敌人,并施与基本的尊重了啊?
小谷城目前被围困,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浅井家继续存在的希望微渺, 都不用浅井长政像是柴田胜家一样砸破水瓶来表示背水一战的决心,因为城下被烧、百姓被杀而愤怒的士兵就已经有了这种觉悟, 斗志昂扬的在每一个能被攻击的地点巡逻,下定决心即使身死也要咬下织田家一块肉。
在这等防护下还能顺利潜入城中,浅井长政眼前面容年轻的白发男子, 除了织田家的忍者外不做他想。
——但原本敌视这些危险的忍者的浅井长政, 在真正见到传说中的甲贺忍者(骨喰藤四郎)后, 表情却是出乎他自己预料的镇定……甚至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屋外, 此刻恰好是雷声阵阵。
“不,主公下达的只有查探阿市小姐的现状这一命令。”
“也就是说,还是想将阿市带回去吗?”浅井长政点了点头,看向了跪坐的女子。
在看到阿市清丽的容颜,他忍不住抬起手,轻柔地触摸那头如绸缎般光滑顺直的长发。或许是因为窥见了他的意图,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满他的动作,美貌女子上挑的凤眼睁得很大,烛光映在她漆黑的瞳仁上,就像是眼底燃起了火苗一样,将她的愤怒放大到能被轻易看出的程度。
不过,阿市本来也就是容易被人看穿的、无拘无束地生活着的女子。
会一直想要把阿市接回去,单单对阿市来说,织田信长果然是个好兄长吧?
“阿市即使在这里也是一直叫着哥哥哥哥的……很快就要真的见到你的哥哥了,阿市会觉得开心——不,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说的明明是也可以被当成责怪的话,浅井长政的语气却十分的纵容温和,就像是真的为妻子感觉到高兴一样。
阿市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没错。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不过,和长政大人在一起也很愉快。”
“开心和愉快……能让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很高兴。”听到妻子第一时间的肯定答复,浅井长政即使听了多次,眼神也依旧微微一黯。
他凝视着阿市璀璨的双眼,最终还是妥协一般地收回手。当他再看向骨喰藤四郎的时候,眼神已经重新带上了武将的锐利:“那么,你去告诉信长,我会尽快将阿市送回去。等到——”
没有等浅井长政说出一个推测的大致时间,拉门外已经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有着长期在织田家(为近距离保护三郎而藏身各个位置的)工作经验的骨喰藤四郎立刻踩上案几一跃而起,在木质的柱子上冲了两步再借力一跳,手已经顺畅地勾住了房梁,蹭蹭地爬上去——果然,浅井长政的近侍很快就冲了进来,甚至没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他快速地环视一周,发现在房内的只有浅井长政和阿市,目光在触及织田家的公主时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因为情况紧急并且未被送回织田家的阿市不算外人,而跪地陈述道:“殿下!刚刚有雷声响起——本丸的西侧,还有小谷城的外郭和中郭,都因为雷击失火了!!”
“……什么?”
浅井长政愕然之下匆忙起身,手肘撞到了案几的边角,带得桌面上的茶碗都掉了一只到榻榻米上,烛火因为这突发的变故而猛地摇晃了一会才渐渐恢复光亮。
浅井长政恍然未觉——现在的他,连手肘的痛感都察觉不到。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着自己的近侍艰难地问道:“——救火呢?有派人去救火吗?织田家那边是怎样的情况!”
“织田家那里没有火光!”跪在地上的男子语速飞快地汇报着,“在下来这里之前确实有下达救火的命令,但是……十分抱歉,因为是雷击失火,士兵们已经陷入了混乱中,救火工作完全没有办法展开!”
“完全——没有办法……吗?”
浅井长政喃喃地重复道,双拳在震撼中不断地握紧、松开,最后才终于无力地搭在腿的边缘,低下头看着阿市。
“你的哥哥——是真的,有‘天命’啊。”
小谷城易守难攻,就算是目前陷入绝境,也总有拖住织田家几月的实力,更何况士兵们士气持续旺盛——原本,这样的小谷城,是绝不会被织田家轻易攻陷的。
但在这一次雷击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在这样的天气中,雷击原本是平常的事。但是雷击导致小谷城多处失火,对面的织田家大军却没有任何损失,甚至织田信长还做过火烧佛寺的恶行……受到雷击的却只有浅井家!!
这样的巧合,这样的、将原本就难以抵抗、只可能拖延时间的浅井拥有的巨大劣势又增加了一份的雷击……
简直,就和天罚一样啊。
就连上天,也想要织田信长快点攻下小谷城,想要织田信长安全无虞地继续争霸天下的大业啊!!
浅井家原来是注定在这里夭亡——注定在这几日内断绝吗!
叫人怎么能甘心……叫人怎么不甘心。
原本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现实,但当现实比预想还要快速的到达眼前,浅井长政只觉得呼吸一窒,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未来。
不,此时已经不能说是未来了。那分明是随时会发生的事情。
“织田家的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