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三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的。虽然因为蒙着面巾而看不出具体的表情,但他无论是反问宗三左文字的语气,还是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困惑的摸头动作,都摆明了他半点不觉得将自己的身份交给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有什么问题。
看来三郎是真的很信任明智光秀呢——这样的信任真是够了啦!
别说现在是危机四伏的战国时代,就算是在和平年代也不会有人如此自然地干下这种事吧!
当年为了出逃而将自己的身份草率地交给三郎的明智光秀, 以及现在为了不去上朝而将身份草率地交给明智光秀的三郎, 某方面上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宗三左文字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因为坏处实在是明显得一眼就能看到, 以致于在面对不知道是真看不出还是看出了却没在意的三郎,他连说出口的欲望都提不起来。
“那么我出门了。”
“喔, 小光注意安全喔。”
就在宗三左文字沉默的几秒钟内, 两个并不觉得这是危险举动的人已经十分平淡地结束了简短的对话。
明智光秀因为长期戴着面巾,在这种完全卸下来的时候反而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朝着三郎和宗三左文字平淡的一点头,对于三郎最后的口误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随后朝着已经退远了的侍从们幅度明显地招了招手, 才在重新围绕在他身边的各色侍从的簇拥下步伐平稳、仪态风雅地走出了们。
这些人里显然也有认识三郎——认识“明智光秀”的。将明智光秀突然的斥退理解为是要与三郎商讨其他事情,这些人除了对“织田信长”的神机妙算、“明智光秀”的察言观色觉得佩服外, 更深一步地意识到了“明智光秀”对于“织田信长”的重要性——这必定是极为信任, 才会将甚至要规避其他武将的事情告诉“明智光秀”的了。
因此,纵使时间紧迫, 三郎仍然得到了不少侍从的问候,并在被问到的时候半点不遮掩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坦坦荡荡地回答道:“喔, 早上好, 我要去爬树。”
而后事情的发展迥异于宗三左文字的猜测。在得到这种答案后, 明智光秀本人除了表情略微无奈外, 已经放弃阻止三郎维持了多年的爱好。而那些侍从们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在他们走远之后,宗三左文字还靠着身为刀剑付丧神而具有的出众耳里听到了他们对三郎爬树一事的看法——
“明智殿下每次在上朝前教导殿下礼仪后都会去爬树呢。”
“果然还是因为殿下太难教了,要废很多心力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去发泄吧。真可怜啊。”
宗三左文字此刻也不知道到底是完全不知实情的众人可怜、被三郎崩坏了人设的明智光秀可怜、因为崩坏了明智光秀表现出来的性格而让自己又多了一个“难教”的标签的三郎可怜、还是得知了这两个人干出的大事后又要看着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地接受(脑补的)事实却不能说的自己更可怜一点。
目送着那一大批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有着粉色头发的刀剑男士才又开口道:“你们这样互换身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吗?”
“没错。从很早就开始了。”三郎回答道,“小光在这方面的用处超大的。”
“……那么,在那一年——在你召唤出我、着手于护送足利义昭上洛的那一年。”或许是性格使然,宗三左文字的声音也同样具有悲情的色彩,光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为他而心揪,“你同样、与明智光秀这样做了吗?”
“是这样没错。”
连片刻回想的时间也不需要,三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对于他太过迅速给出的答案,最后宗三左文字只能如此低声叹道。
原来如此——原来在那个时候,明智光秀和审神者有过互换身份举动,所以才会在上洛之前看不到刀剑付丧神、上洛之后就变得能看到了!
恐怕明智光秀能命令刀剑男士的权限,也是因此而来。因为具有相同的相貌、又有过交换身份的事件,再加上今剑曾经说过他被召唤的时候,是同时看到明智光秀与三郎两人——他们的审神者是用时之政府并不提倡的“真名”与刀剑付丧神建立契约的。那么明智光秀在那时暂时有了“织田信长”的身份,是否就意味着那一刻起他就挤进了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的契约之中,以至于从今剑开始,只属于刀剑与审神者的契约便扭曲成了刀剑与“两名审神者”的样子?
仔细想想竟然毫无漏洞!
果然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事实上理解还是有一定的偏差,但宗三左文字确实地捕捉到了在织田家本丸里异常的“两名审神者”现象的部分真相。
原本依靠三郎的过度坦诚,这种并不算什么大事(相对三郎而言)的事情早早就应该被刀剑男士们知晓。只是同样因为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奇怪,在上次被刀剑男士们直接询问的时候,三郎完全没把这样的事当成可说的大事,互换身份的重要性大概还远不及他那一天被斯波义银赠送了刀剑的爬树行动,才会拖到现在才被宗三左文字问出来。
这一日距离上次刀剑们询问三郎的时间并没有多久,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一月顶天。但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对刀剑男士的影响却很大——别的不说,其他刀剑都暂时离开了岐阜城,就算宗三左文字等人取走兰奢待后返回岐阜城本丸,也势必要过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能见到这些去与野武士作伴的同僚。
或许是因为发现的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震撼,眼下这种不能与其他刀剑男士交流的局面让性格敏感的打刀颇觉不安。唯独能让宗三左文字在揪心之余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加州清光与鹤丸国永也同样在审神者身边。
只有他一人的话,宗三左文字并不能保证自己没有遗漏掉的信息。但是加上一振初始刀以及一振对刀剑男士目前诸多行动原理了解甚深的刀,再有对明智光秀的事情稍较其他人敏锐一些的数珠丸恒次,应当足以补起他未曾察觉的大部分漏洞了。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审神者对明智光秀实在太过信任了。
对一个原本是为将军家效力的、认识仅仅几年的人如此信重,织田信长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貌秀美的打刀青年眉头微蹙,原本就十分阴柔、在普遍长相极佳的刀剑男士中也显得分外出众的脸因为他蹙眉的动作而更加能吸引他人目光。就算是有着相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怪异到让人不敢接近的发色与眸色,他与气质十分相符的相貌也显然是美丽到能触及他人内心的,以至于在他蹙着眉说话的时候,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让人下意识地不想反驳。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相貌优势的宗三左文字慎重地问道:“您不担心明智光秀背叛?”
完全没被宗三左文字的相貌影响到的三郎随口回答道:“不会啊——因为小光想要背叛的话,我也就不用呆在织田家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在几十年二人初见时,还是“织田信长”的明智光秀坐在马上朝他递来刀的画面,不由得挠了挠脸颊,轻声嘀咕道:“虽然一开始很不情愿,不过现在也还好……啊,面巾要松掉了。”
趁着面巾还没完全掉下来,三郎连忙将面巾重新系好。
无论是一些习惯性的举动还是说话口气都完全没有变化,而织田家的人就是硬生生地分辨不出“明智光秀”的真实身份,关于这点,宗三左文字也是很服气的。
他定定地看着三郎——由于并不经常佩戴面巾,青年的结扎得十分粗糙,比起他刚刚走到游廊若无其事地与一人一付丧神打招呼时面巾上的结截然不同。就算单凭这些做出推测有些草率,但目前看来三郎与明智光秀都在有意识地隐瞒下互换身份这一点——从这点看这两个人好歹不是全无顾忌,因此原先的结应当也是出自明智光秀之手。
就算撇去明智光秀同样与付丧神紧密的关系(刀剑付丧神们并不想承认这一点),这两个人也如同光与影般亲密。即使宗三左文字眼中所见的三郎并不如历史中记叙的那样残暴不仁,但他确实是性格中有着名为冷酷的因子,即使他不自知。
家臣也好,其他也好,这个男人绝不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森可成为他壮烈战死,在救援迟迟赶到之后,面对仍然□□的宇佐山城,这个男人依然是为了能够保有织田家的生命力,选择亲手毁掉这一座被森可成宁死保下的城池!
在这样的乱世,这种选择是英明的。但是看织田信长一直以来的行事,这样的选择又是让人费解的。
宗三左文字在未成为付丧神时便以刀剑之身跟随三郎数年,在被以人类的姿态被呼唤出来后同样跟随三郎数年,但却仍然不能确定自己看透了这个男人。他到底是因为自己胸口的烙印而一直执念于第六天魔王的刀剑男士,即使长期以来都少有言语、神色恹恹,却实实在在是在刀剑男士中注视着三郎最久的存在。
再怎么迟钝他也能发现,这世间对于三郎来说,最重要的人只有寥寥几个罢了。家臣的战死固然让人伤心,却动摇不了这个男人的意志;亲近之人的不幸固然让人哀叹,却难以影响这个男人的想法。整个世界,连同争霸天下本身对于织田信长这个人来说,都如同一场清醒的幻梦,在这场大梦之中被他真切地注视着的,也只有明智光秀、松永久秀与归蝶三人了。
——“因为是织田信长,所以要夺得天下。”
这是宗三左文字时常听闻,却没有一次不觉得异常的、三郎说过的话。
归蝶与三郎是夫妻的身份,虽然在三郎表露出意欲天下的想法后没有太多相处的时间,,但终究与三郎还有着相伴数十年的夫妻情分。如果说有着多年情谊的归蝶被三郎另眼相看是有理有据的,那么,三郎对归蝶之外的那两个男人纵容的态度也就不可避免地显得异常。
明智光秀与松永久秀,这两个人与三郎认识的时间明明不长,甚至一个曾经服侍过将军、一个曾经背叛过织田,但三郎就是对他们怀有特殊的信赖感,即使这信赖并不能让他争霸天下的目标偏离半点,但这信赖同样也不会因为立场的对立而动摇半分!
这简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