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水滴越来越多地落到他的身上、脸上。那一点点一期一振几乎感觉不到的水滴像是预兆一样,紧接着就有淅淅沥沥的声音想起, 雨水接连不断地地落在树木上、草叶上, 只是几个眨眼个工夫就将树叶草叶打得湿漉漉的。细如牛豪的梅雨绵绵地连成一片, 乍看上去像是一片模糊的白雾,一期一振原本在夜晚的时候就目力不甚出众,被梅雨这么一隔,远一点的时间溯行军就更看不清了。在他脚底下的敌短刀相互攀爬、相互挤蹭的声音也是细细碎碎的, 和越来越大的雨声融为一体。那两簇形如鬼火、亮度又和萤火没有差别的时间溯行军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更后面一些的阴影处也飘出了几簇同样的鬼火,颜色或偏青, 或偏紫,挟带几丝红色的也不在少数。
没错,现在本身就是梅雨季节。武田胜赖知道现在正是农时,但是织田信长对于铁炮的看重以及之前几次靠铁炮化险为夷的经历让他不顾时节、只想着在这一次的战争中封住织田家的铁炮队。这其中种种考量,分不清到底是织田家的筹谋更胜一筹, 还是武田家的眼光更值得称道。只是最终的结果是连日阴雨最终恰好在长筱之战的当天上午化为晴日,武田胜赖不管之前为了这一战操了多少心, 也控制不了天时站在织田家这一边。
也就是一期一振现在所在的这个时候, 历史上也请轻描淡写的有过一笔——“十九日突降暴雨,二十日半夜有雨,二十一日清晨大雨骤停,晴空万里”。
这是既定的雨水, 也是次日反衬出织田信长受天命眷顾的重要道具。
只是织田信长麾下的刀剑付丧神一期一振, 看来是完全没有主公那种接二连三的强运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在一期一振的耳中也变得朦胧, 雨珠一开始只是打在树叶上,但因为雨珠越来越大、越来越重,转眼间就已经能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滴落在敌短刀雪亮的刀刃上,而后没有半点停留,就直接顺着刀刃滑了下来,在时间溯行军发着光芒的双眼下表面流转出一道细细的光弧,一眼看去竟然难以分辨出颜色,只因为刀锋在太亮、刀锋之下又实在太暗。藏在山上、正渐渐从阴影处探出头来的敌短刀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期一振,山林之前潜藏的时间溯行军已经被一期一振引下来过一次,但如今出现在暗处的、鬼火一样的那种眼睛竟然还是越来越多。大概是因为敌短刀的本体是刀刃,对于雨水有着微妙的惧意,它们并没有如同一期一振之前遇到的那些敌人那样一窝蜂地冲过来,而是以空洞却宛若实质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一期一振的身影,试图在确定他的方位后一击得中。
底下是敌人,前方是敌人。他身处枯枝之上,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这个时候却没有草莓给我吃啊。”
在好不容易爬到树上的时候,一期一振晕眩的大脑也曾为这种短暂的安全而感到丝丝喜悦,但这份喜悦还没来得及让他安心,渐渐回忆起的险峻情况就让他不得不拖着重伤的身体站起来。这其中的心态变化,说是先有希望再被掐灭希望也没有什么差别,难为一期一振竟然还能支撑住,对着敌短刀显而易见的敌意也没有退却的打算。
他想到了曾经听数珠丸恒次简单提过几句的禅理故事,大概是觉得自己这种无路可逃的状态与里面被猛虎追赶的人太过相似,竟然也能勉强勾一勾唇。在站起来的时候,他的眼前就是猛地一黑,好一会儿才那层黑色才褪去,双腿也是在不易察觉地发抖,几乎让他在站起来的瞬间就一个趔趄跌下树去。比起上面树枝茂密的时间溯行军,一期一振头上可以遮挡风雨的枝叶不过寥寥几枝,雨水很快就淋湿了他身体的大半部分,刘海、鬓发因为被水浸润而服帖地贴在额头上、脸颊边,但仍有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流至下巴,在那里汇聚成淡红的血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身体都变得遍布伤口,那张俊秀斯文的脸自然也不可能幸免。血污从他的颈侧一直蔓延到脸颊,覆盖住了小半张脸,在雨水的冲刷下也未能将这些浓稠的、属于一期一振本人的鲜血全部冲掉,只让他脸颊和脖颈上几道凌乱细长的伤口更明显点。衬衫上深深浅浅的红色更是被雨水搅成一片,除了湿漉漉地覆盖在伤口上(或者根本覆盖不到),让已经血肉外翻的伤口冰冷的雨一激之下、传达给一期一振几分区别于麻木的刺痛外,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功能。
一期一振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双脚,让自己不那么容易滑下去,但身体仍然因为状态太糟而微微地颤抖。他死死地抓住自己倚靠的那一截树干,五指抓破了树皮,指甲上翻出晶亮的红,但他却仍然难以确定自己是否切实地抓住了东西。
时间溯行军没有乘机直接过来攻击,这又一次像是他的幸运。但一期一振清楚地明白,这些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般的生物对雨水怀有的下意识的惧意,只是简单就能克服的存在,它们会短暂驻足的原因与它们来到这里的原因一样——只要他仍然在这里,这些敌短刀便会来攻击他。
而一期一振甚至不能有片刻的逃避……或者说,连片刻消失在时间溯行军眼中后所产生的的后果,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粟田口刀派的太刀青年勉强控制着另一只还环着本体的手,去解开自己下摆已经被划得支离破碎的披风,再用牙齿紧咬着披风绳的一角来保证这件披风仍然留在身上,随后才握住自己的本体刀柄,调转刀尖的方向,朝着敌短刀们举了起来。与因为太刀绪的反复摩擦、导致掌心血肉模糊的手不同,握刀的这只手是惯用手,只有手背被划得满是伤口、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在一期一振逼迫自己重新握起本体的时候,它竟然也还出于勉强能用的状态。
只觉自己眼前的一切景色都要闪烁成色彩斑斓的细密小点,一期一振靠着冷冰冰的雨水来让自己的意识能留存的更久一点,对着那些尾骨已经盘起、蓄势攻击的时间溯行军轻声道:“——等候多时了。”
他的披风徐徐而落。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山壁上的敌短刀一甩尾,朝着一期一振扑了过来!
水色短发的太刀青年猛地一转身,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全部的力气,才将身体贴着树干扭转到另一边!他扣在树上的五指被他自己猛烈突兀的动作一带,硬生生地在粗糙的树皮上抓出五条长长的血痕,才脱离了树木,落回一期一振腿边。只是他之前靠在树上太久,树干上早已沾上了他的血,在雨中也散发着微弱的腥气,一时之间竟然让那五道会暴露痕迹的血印不再显眼。
先来的敌短刀之迎头撞上了一期一振漆黑的披风,口中的短刀轻易地在披风上戳出一个洞来,将上面仍然显得华贵精美的纹路直接切断。它之后紧随而来、一样抱着将一期一振斩杀当场的目的的敌短刀同伴也同样撞进了这一件黑斗篷里,几振短刀在里面胡乱挣扎,很快就斗篷上的刀纹割得四分五裂,从越来越大的破口中挤出来,双眼中摇动着鬼火一样的东西。
一期一振就贴着树干站在他们旁边,身处一方小的可怜的阴影之中,只要这些敌短刀扭一扭头,凭借短刀在夜间的视力,就算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被阴影笼罩也能在瞬间被发现。就算侥幸没有,他情急之下没有办法、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去选择更好的隐蔽位置,脚下说是枝干,不如说是细细的一根树枝,被几片从边上长过来的树叶一起凑出了枝繁叶茂的假象,靠一期一振控制不住的生理性颤抖,就算他稳住了平衡,也随时可能摔下去。
他与自己的敌人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他脚下的支撑物也是只有还不到半根手指粗、只铺上一层薄薄绿叶的枝条。
这大概是真正要比拼运气的一刻。
在山壁的敌短刀环视四周,并没能发现一期一振的踪影。底下的树枝虽然细长,但从周围生长的树叶却着实茂盛,从下往上看完全挡住了一期一振。
现在只剩下已经跳到了树枝上的这几振敌短刀了。
形如蛇骨的敌短刀在原地停了几秒,眼中鬼火安静地摇晃着,随后像是放弃了搜索一期一振的身影朝着另一边扭头退去。
就是现在!!
在这些敌短刀因为一期一振难得的幸运爆发,要退走的这一刻,一期一振猛然爆出一声大喝:“——一期一振,参上!”
他确实是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竭尽全力,但他也确实未曾忘却自己的目的。
他,是为了在援军来临前守住这些防马栅才坚持至今!!
如果看不见他的话,听到他的声音,这些时间溯行军也能明了他的所在,也就仍然会以“一期一振”为目标吧?!
近在咫尺的敌短刀猛地一扭头,宛如实质的双眼锁定了阴影之中神色凛然的一期一振,背部一弓,随后靠着弹射的力道朝着一期一振的头颅而去!!
似乎是在很远地地方,传来了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稚嫩嗓音。
“一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