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毛利八成会按兵不动的这段空档很适合拿去时之政府一游, 但是在三郎与明智光秀商议之后,两个人还是将初步接触时之政府的时间定在了来年——也就是1582年。
三郎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但是看着明智光秀对于他的同意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他便也没有深究,只是照常又留明智光秀共进晚餐和暂住。因为要刻意给羽柴秀吉及沟尾茂朝的通信留出时间,明智光秀也难得没有在完成了预计事项后就立刻返回军队, 而是留在安土城,与城内的刀剑男士进行沟通。
……如果要以三郎的话来形容, 那明智光秀当真是个合格的社畜呢。
虽然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为三郎劳心劳力, 但明智光秀原本也不至于如此逼迫自己。他不见得好转多少、但也始终未曾糟糕下去的身体状况就是以往操劳都在承受底线之内的证明——也可以说,在不得不长期进行全方位的思考后,明智光秀对如何同时应对军情、政事与刀剑男士之事已经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但是, 这一次即使是他也感到了难言的疲惫。
并非是对绞尽脑汁创造攻伐毛利时机的疲惫、也不是目睹一期一振惨况后对能否改变未来产生犹疑所致的疲惫、甚至也不是对“本能寺之变”的时间日益紧迫而生的疲惫……
他仅仅是几乎向三郎明示了、他已经知道三郎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之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而已。
对明智光秀而言, 安土城并非他经常停留的城池,但因为在向三郎汇报战绩的时候后者经常会带他“参观”, 以至于即使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几日, 明智光秀都不觉得有处处受限的陌生感。甚至于他站在紧临庭院的外廊上,耳边一下一下的敲水声, 其时间间隔都好似与他往日听到的声音没有区别。
“是、明智先生?”
只有当娇柔又有些陌生的女声传来的时候, 明智光秀才从这种意外的恍惚低落中脱离, 下意识望向声源处。只是转瞬,他就微垂下眼,口吻平静地对着本是以自己妻子名义进入织田家的美貌女性应道:“是。”
“今天殿下很高兴地让人去打扫房间, 我就在想是不是您过来了——每次明智先生与殿下见面之后, 殿下总是很开心。”将侍女遣退到了几步之外, 归蝶与明智光秀隔着几步的距离,连声音都似乎含着薄雾般轻柔的笑意。
那笑意也确实像是薄雾一样,一瞬后就散去了。
“但是、我还是第二次……看到殿下那样的表情。”
“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却好像随时会去到我去不了的世界一般……明智先生,您到底是为殿下带来了怎样的消息——不,我如果要您回答,大概太难为您了吧。”
“……”
“当真不能将殿下留下吗?若是注定他要离开的话、这世间是否有能将我也带上的办法呢?”
明智光秀忍不住抬起眼去看眼前人的表情。正站在他面前、仍然美貌惊人的织田主母微仰着头,漆黑的眼睛有些失神地望着天空,明明是对着他说话,全部注意力却都像是被其他存在吸引走了一样,饶是半张脸庞都被月光笼上一层蒙蒙的光晕,也叫明智光秀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即将飞往月宫的辉夜姬、还是注视着辉夜姬的人。
蒙着面巾的男人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恕我不知夫人到底意指何处。只是——”
“世事难全。便是我想要向您许诺,也不过是空口慰藉而已。”
“果然会是、这样的回答啊。”归蝶轻声道,“我原本以为,您既然会将殿下带到我身边来,说不定就会有办法——”
她像是看不到、又或者是真的没有看到明智光秀骤然一缩的瞳孔,自顾自地低喃着:“我能够陪伴殿下这些年,本应心满意足的。可是,就算明月已经近在眼前,人又怎么能忍住不伸手、去离那月亮更近一些呢?”
她的神情是一种不自知的哀怜,以至于本想问归蝶到底是何时发现异样的明智光秀都一时失语。
“我幸福了如此之久、却还是贪求更多的时日。”她说道,“要是能有更长的时间相处就好了、不,就算这样,我还是说出刚刚那样的话语。”
“明智先生。我的这些话并非是胡思乱想,殿下确实终将离我而去——是这样吗?”
迎着归蝶的目光,明智光秀只觉得那份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这精神上的倦怠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心思去说一些似是而非的场面话,最终只在短暂的沉吟后回应道:“正是如此。”
“是这样啊。”归蝶半阖着双眼,细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出淡淡的阴影,声音飘忽得如梦呓一般,“那,殿下是仍然康健地活着的吗?”
“……是。”明智光秀说道,“我必将为此竭尽全力。”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怨言了。”她如释重负地说道,朝着明智光秀低了低头,而后就一步步向后退去,重新步入侍女们之中,“多谢您愿意将实话告知与我。”
织田主母的身影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很快就消失在了明智光秀的视野里。
“明月吗……”
只剩下蒙面的青年伫立在原地,仰望着天空。明亮的月光落进他的眼里,像是将那深不见底的黑瞳也点亮了。
半晌,他才发出一声轻而又轻地、仿佛叹息的笑声。
“确实是、再美不过的月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