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喜的确是不大熟悉紫禁城的路。
出宫那会她才七岁,本就不是个认路的人,隔了八年再回来,皇宫大内于她而言就是个迷宫,半点回乡的熟悉感都没有。
不知绕了几个弯子,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这才回到了自家娘娘的永宁宫。
见喜失踪了一夜,还不知姑姑那边如何交代,也不知顾大人可有将她的事情告知姑姑和贤妃娘娘。
心惊胆战地踏入宫门,绿竹眼尖,抬头就瞧见了她,“见喜!”
几人听到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凑了上来,妙蕊心急了一晚上,赶忙问道:“你昨晚去了何处,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见喜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顾大人没有吩咐她隐瞒此事,可总不能四处炫耀自己成了厂督的人,只得直截了当问:“姑姑在何处?我得先同她交代了。”
妙蕊满脸担忧的表情,指着暖阁的方向道,“秋晴姑姑以为你丢了,想必是去求贤妃娘娘派人寻你。”
见喜眉毛跳了跳,立马抬腿往暖阁跑去。
望着粉色小袄颠颠的背影,妙蕊抬起手肘推了一把绿竹,好奇道:“你可有发现她今日有些不一样?”
绿竹蹙眉思量了一番,微微惊道:“她是不是,擦了胭脂?”
妙蕊细想起她眼尾和脸颊那几抹怪异的红,有些不确定道:“她哪来的胭脂,许是捻了花瓣儿往脸上抹的吧。”
那厢见喜进了暖阁,抬眸瞧见贤妃娘娘和顾延之面露松快之色,姑姑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赶忙躬身跪下,“奴婢请娘娘和大人安,昨日见喜……”
没等她说完,顾延之眼中已经溢出了笑,“昨日厂督可有为难你?”
这话一问,贤妃就蹙了蹙眉头,她与秋晴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小丫头脖子上的指痕,不足以致命,可一想到是那位阴晴不定的狠角儿留下的,两人皆是寒毛直竖。
见喜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只听秋晴姑姑在一旁严声道:“娘娘和大人面前,你有话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见喜望着姑姑,眼睫颤了颤,还是摇摇头说了实话,“厂督回来得晚,今晨离开得又早,见喜……夜里睡得死,还未见过厂督的面儿。”
三人皆是一怔。
在这之前,顾延之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横竖这丫头命还在,也算好事。
他内心掂量半晌,仍是温然一笑:“昨日未见,还有来日。寻常人近不了他的身,你能从颐华殿安然无虞地出来,可见厂督对你确有几分爱怜。”
贤妃知道顾延之故意拿这话安慰她,好让她心里松快,可这丫头脖子上的伤骗不了人,若真是垂怜喜爱,又怎会下这样的狠手?
她不肯说,恐只是吓坏了罢。
这丫头跟在她身边多年,几乎都是在外殿伺候,贤妃还未好好打量过她的容貌,不想竟生了一副俏生生的模样,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杏眼,眨眼睛好像比旁人缓慢一些,两颊有薄薄的水红色,整个人娇嫩得就像春三月里开得饱满欲滴的杏花儿。
这股子干净纯粹很是难得,竟让她在惊异之余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让一个鲜活的小丫头为了顾家牺牲自己,贤妃过不去心里这关。
她叹了口气,目露不忍,“你的事情,本宫会去求陛下开恩,若能——”
“阿姊!”
顾延之心中一急,再也沉不住气,打断道:“既入了颐华殿,岂有将人要回来的道理?宫中向来不禁太监找菜户,阿姊向陛下求情要人,岂不是打梁寒的脸?这些阉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阿姊这是让我让我前功尽弃,无端与厂卫结了梁子!”
“你也知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送这丫头去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
“我是为了阿姊在宫里能安生度日,否则怎会出此下策!”
……
两人素来都是温和的性子,不想今日竟吵得面红耳赤,见喜悻悻地觑秋晴,秋晴只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会不必插嘴。
见喜垂下头,悄悄红了眼眶。
顾大人说得有理,贤妃娘娘一直过得很辛苦,但对下人从未有过苛责,也就是这样良善之人才能得菩萨保佑,有了如今的福报。
贤妃娘娘比陛下大七岁,年纪虽长一些,可不得不说,贤妃是她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说起话来比江南水乡出来的女子还要温柔。
见喜舍不得娘娘为她争执,为她得罪了厂督。
可她也不喜欢顾大人了,是他亲手将她推进了这个火坑。
往后,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去伺候那位连大人和娘娘都得罪不起的老祖宗?把脑袋拴在腰上过,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末了,她听到贤妃娘娘按着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
秋晴往桌案上的杯中添了热茶,伺候贤妃饮下,适才紧抿的唇终于松动,“能为娘娘分忧,是这丫头的福气,只是若是个稳妥贴心的人儿也就罢了,可这丫头素来莽撞笨拙,容易得罪人,只怕伺候不好督主,白费顾大人的一番苦心,又惹得娘娘不快。”
顾延之双目盯着梨木的一侧桌角,指尖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案,大概也觉得秋晴这话有理。
贤妃眉头拢得更紧,凝思片刻也无甚对策,只好道:“无论如何,本宫先到陛下跟前探个口风,若那梁寒认定了要你,也会念在陛下和本宫的情面上,稍稍待你好些。”
见喜吸了吸鼻子,朝贤妃磕了个头,沙哑着嗓音说:“多谢娘娘。”
木已成舟,如今这番境况早就无可挽回,贤妃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