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晴又何尝不知,压下繁杂的心绪,警醒她道:“别高兴得太早,那位的脾气阴晴不定,上一刻还言笑晏晏,说不准下一刻便掐上了你的命门,横竖皇上倚重他,内阁首辅都不放在眼里,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兴许在他眼里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哪天不高兴了,你也就不声不响地没了,陛下那边找个由头还不容易么?”
见喜眼皮子拉下来,瓮声瓮气地发誓:“知道了姑姑,往后我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厂督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厂督让我躺着我绝不站着,横竖什么都听他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再狠心的主子也舍不得杀摇尾乞怜的狗儿不是?”
秋晴知道她是个惜命的,哄人很有一套,那双雾蒙蒙的杏眼像林子里受惊的小鹿,光线下流出淡淡的水漾光泽,竟勾勒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情态来。
“出了意外别自己硬扛,千万记着寻个机会回来求贤妃娘娘开恩,知道么?”
见喜赶忙点头。
别的没什么再交代她,兴许那位老祖宗就看上了她这份天真憨傻,这才多出与旁人的几分不同来。
秋晴掀了帘子出去,见喜见房里没了人,便大咧咧地翻起裙面儿,指尖挖了一块药膏往腰上抹,才擦了一下,“呼啦”一声,帘外进来个人。
杨柳小细腰上一块醒目的青紫色戳进眼睛里,妙蕊看得眼发直,喊了句天爷便急匆匆地上来,“这腰上也是那位老祖宗掐的?”
见喜见瞒不住她,只好点了点头,坦言道:“昨儿我没出息,上了床铺就睡下了,发生了什么我自己也不晓得。”
妙蕊伸手弹她脑门儿,小丫头“呀”了声立即歪头捂好,“别敲,再敲该没了!”
“早就同你说别去招惹厂卫,你倒好,直接吊了个最大的回来,这东缉事厂督主夫人当得怎么样,滋味如何?”
见喜疲乏地垂下头,灰溜溜道:“妙蕊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妙蕊知道她没什么心眼,不是为了攀权富贵连小命都不要的人,其中的弯弯绕绕不便多问,这福气也不是落在谁身上都能消受得起的,稍不留神脑袋就搬家了。
早知道太监身上有缺,自己过得不好就爱折磨旁人,瞧这丫头脖子上的伤,真是可怜见儿的,妙蕊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接过见喜手中的瓷瓶儿,给她脖子上抹了抹,又顺着腰肢的凹陷慢慢涂上去。
手中动作疏忽一顿,妙蕊跟着怔愣了下,这丫头的身段竟有几分窈窕惑人,指尖触碰处滑腻如鹅脂,软得人心痒难耐。
妙蕊不禁抬眼,又觑见她眼周那圈晕染开的胭脂色,忍不住问:“谁给你上的妆,这胭脂怪好看的。”
见喜怔愣了一下,胭脂?她哪来的胭脂。
她抄起春凳上置放的铜镜瞧了瞧,一时心中大震,昨儿没人给她梳妆呀!眼尾眉梢这一抹红从哪来的!
她心道顾大人明白她的斤两,也晓得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道理,这世上美人太多,从北直隶排到南直隶都不够用的,哪里轮得到她来献媚。
何况她手心和膝盖都挂了彩,再怎么打扮也美不成天仙,廊下跪着的时候什么样,在老祖宗金尊玉贵的红木床上就是什么样,谁能偷偷给她上妆呢。
忽然一个激灵,她脑中轰隆炸开一个响雷,难不成是、是老祖宗?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似笑非笑,颠倒众生的脸,见喜瞬间感觉浑身的骨头凉飕飕的。
小指往那“胭脂”上蹭了蹭,沾了一点赤色在鼻尖一闻,果然,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儿冲进五脏六腑。
厂督这喜好,还真是……挺特别的。
她实在难以想象,老祖宗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蘸着血珠在她脸上涂涂画画,勾抹出一副怎么折腾也抢救不了的容颜。
……
有了厂督对食这层身份在,永宁宫给她安排的差事减了大半,申时过后,见喜就开始闲得发慌了。
按道理说,她给人当了对食,白日里还是照常在永宁宫伺候,夜里却是要像寻常夫妻那样睡在一个床的,无非比寻常宫女多一条,她得一对一地伺候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祖宗,起居饮食方方面面都得门儿清。
厂督忙得很,直接免了大婚仪式,差了手底下一个司房太监来,说一切准备妥当了,请她今晚便过去安置。
见喜只得乖乖听话,昨日的鲁莽让她吃了教训,床上的糊涂又把老祖宗彻底得罪了,今儿不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反倒是负荆请罪日。
她好生收拾几下,用娘娘赏赐的澡豆洗干净了身子,换了一身朱红绣团花的袄子,天还没黑就小心翼翼地进了颐华殿,赶在老祖宗回来之前在门边乖乖跪好了,等着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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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