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骸(1 / 2)

初春的雨还带着微微的凉意,初奕坐在桌案前,静静凝视着一只木匣子。

他将木匣子打开,闻着里面徒然散出浓烈而腐朽的味道,沉静了许久。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能让苏灵郡回来的最后一次机会……

不管怎么样,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只要苏灵郡还在长安,就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初奕闭上眼,颤抖着,深深吐出一口气,而后他睁开眼,目光空茫而紧张。

会来的吧,他会来的……

他那样喜欢自己的先生,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吧。

沉思半晌,他忽地提笔蘸墨,匆匆写了数笔后将信笺放到了柜中,搁笔坐入了软塌。

“启禀侯爷,众兵将已经准备就绪,等候发落。”神思涣散间,有属下前来禀报。

初奕没有看他,只是挥挥手,道:“知道了,传令下去,这几天不能放松,时时刻刻都要做好迎战的准备。”

“是。”属下抬头,似乎有些忐忑犹豫,但还是如实禀报道,“我们前不久才大战过一场,如今上百将士身负重伤,现在却又要……恐有不妥。”

“裴将军,”初奕的眼神还落在那只木匣子上,表情却是淡漠的,“柔肠寸断,可不是一个新帝该有的样子啊。”

裴均悚动,如何也捉摸不透这个侯爷的思绪,这个看似少年的男子有着超乎常人的阴戾决断,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露过脸,也从不上朝,却能够掌控皇帝五年之久,只手翻云覆雨,让整个朝堂匍匐于他的脚下。

现在就连朝堂的腹诽多半都是有关于他的,但众人却都嗫嚅不敢言。

初奕慢慢陷入身后的软塌中,望着窗外风雨如晦的长安:“裴均,该有的雄心霸图还是得有的,如你所看,当今朝廷已经腐朽不堪了,他们现在所需要的,是一个凌厉决断的圣上,而并非现在这个傀儡。”

裴均骤然呆住。

“他们那些腹诽,有些倒也不假,”初奕的眼神空洞而落寞,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确实用术法控制了皇帝,让他做了我的傀儡。”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裴均的脸色难辨,但语气还是恭敬的。

“我已是将死之人,这些对于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但郢朝不能就此沦丧,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想殃及黎明,他们是无辜的。”初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了半跪于地的人,“你要知道,百姓所倚仗的,所臣服的,不应该是那些虚无的圣旨,这一战,我要你为了自己而战。”

裴均抱拳沉默,再三思索后,他才道:“侯爷的意思是……”

“这朝廷已经被我掌控太久了,现如今,我累了,我要你做他们的明君,起兵谋反。”初奕忽而仰头大笑,“这一战,我要你打的响亮!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更不要辜负了百姓对你的期望!”

他言罢,抱着桌案上的那只木匣子起身离开,只留了裴均一人呆滞在原地。

从侯府离开时,已是深夜,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在风雨中飘摇的明灯替他照亮了前行的路,初奕策马而归,扬起了一路风尘。

那只木匣子被他紧紧夹在臂下,不曾移动半分,但里面的东西却因为颠簸而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仿佛有千钧重。

一路疾驰回到六道盟,门口有秦总管相迎。

“少主。”秦箴替他牵住马匹,走进了府中,“魔君今日来过了。”

“义父来做什么?”初奕的眸色有一瞬的惊诧。

“少主,你到底还有多长时间?”秦箴绕过了这个话题,直截了当的问道。从魔君今日来说的话里,他其实多多少少也有所猜测,只不过想从少主的口中否定自己的猜测罢了。

“什么还有多长时间?”初奕撩袍踏进了屋内,一扬手,那些熄着的蜡烛便燃烧起来。

秦箴皱了皱眉:“魔君让我准备好接手六道盟,但这件事你从未跟我提起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有什么好说的?”初奕将木匣子放到了枕边,反而笑了起来,“六道盟真正的盟主是魔君,我不过是替他暂时接管了他所布置好的一切,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还给他的,如今时限已到,我总不能不还吧,再说了,让你接手不是挺好的吗?义父如此重用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皱起眉来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秦箴面色惆然,“少主,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魔君让你去赴死对么?”

初奕执杯缄口,过了半晌,复而爽声道:“哈哈,秦箴,生亦何欢,死又何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记得替我看一看这即将到来的盛世长安,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少主……”秦箴几次张口,有些话呼之欲出,但到了嘴边,竟如何都说不好。

“好了,这几日盟中有什么事情一律由你打理,裴均那里,也要麻烦你多指点指点了。”初奕置下玉杯,替秦箴斟了一杯酒,“我已经把剩下的事都交代在了信笺上,放在了侯府,你去了便自然知晓。”

“少主这是要出远门吗?”秦箴问道。

初奕:“不,这几天我就在六道盟,哪也不去,我要等他来找我。”

“等谁?”秦箴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

“等一位故人。”初奕说到这,淡漠的眼中徒然闪过难以抑制的光芒。

“苏先生?”秦箴看着少年的脸,忽然间有些担忧起来,“柳先生是清凝宫的人,你这样做,就不怕先来找你的是音瑶阁?”

“不会的,”初奕笃定似的将手搭在了那只木匣子上,“苏灵郡一定会比她们先来找我。一定。”

秦箴许久没有说话。

“好了,你先下去吧。”初奕闭眸,素净的脸上早已疲惫不堪,“剩下的事情就有劳秦总管了,如果他来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伤他,记住了,我是要活擒他。”

秦箴应声退出。

寒冷的夜风吹到脸上,初奕霍然抬头,看着墙上倒映着的烛火,影影绰绰。

没有来,他还没有来。

这次怎么会这么慢呢?是有什么脱不开的事情么?初奕默然,手指却在袖中渐渐绞紧,心中忐忑难安。

手臂上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掀起袖子,凝视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咬痕,失了神。

眼前恍惚浮现出修炼时的场景,他深陷在肮脏浑浊的泥坑中,与那些骇人的毒物来回撕扯、搏斗,无休止的毒蛇蔓延过他的脚踝,在他的身上缠绕,冰冷的嘶鸣声就紧贴在他的耳畔。

足下踩过无数的毒物尸体,粘稠的毒液混杂着鲜血,熏得他眼泪止不住落下。

“爹……娘……”他意识昏沉的倒在晦暗不堪的泥泞里,感觉全身都在被疼痛侵蚀着。

好累,真的好累。

他的双脚沉在肮脏的血渍里,脸就浸在泥泞边,艰难地喘息。呼出的热气湿润而黏腻,扑在面上,很快就变得冰凉。

他不能就此倒下,他还有大仇未报,他的爹娘还没有沉冤得雪,他怎么能就这样放过杀害他全家的凶手?

苏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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