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婚事啊,暂时还没定下呢,这不等着下个月殿试么?万一高中了,自然得寻个家世相当的才能配得上。”
“浚哥儿能有今天,自然少不了我这个生母的苦心栽培。”
……
被亲戚们艳羡的眼神儿包围着,黄氏就有些找不着北,侃侃而谈。
云安浚脸色黑沉难看,一再低声提醒她,“娘,你少说几句!”
黄氏不高兴了,“你考了这么好的成绩,娘替你高兴,多说几句怎么了?别人还没这福气养个会试考第二名的儿子呢!”哼!等浚哥儿高中状元,二房就彻底翻身了,今后看范氏还如何在她跟前嘚瑟!
“就是。”云雪瑶附和,“二哥,你这成绩,只怕是拿下状元都绰绰有余,你呀,就等着被皇上青睐吧,娘正替你高兴呢,你可别坏了她的兴致。”就因为长房有爵位,所以二房的一切都被长房压着,这回二哥终于出人头地,她将来可是状元郎的妹妹,还怕说亲的媒人踏不破门槛么?
“妇人之见!”
云安浚抿着唇,神色间已现出几分不耐。
读书人最忌讳心高气傲,只是会试而已,又不是殿试定了名,他母亲和妹妹就膨胀成这样,殊不知亲戚们只是面上恭维,谁晓得人家背地里吐了多少唾沫星子。
饭后,云安浚果然被黄首辅叫去了书房。
“外祖父。”云安浚走进去见礼。
“你小子,出息了啊!”
黄首辅脸色不太好看。
云安浚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句反话,忙解释,“我娘和妹妹……”
“行了,你别扯那两个无知妇人。”黄首辅打断他的话,“旁人说的话,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你自己该有个取舍。
官场如战场,若是抱着你娘那种心态,便是你考了状元又如何,将来做了朝廷新贵,还不得处处受人排挤。
踏踏实实做事,实实在在做人,要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光有个虚名是远远不够的,今上是百年难遇的明君,有真才实干的人,他断不会给埋没了。
你现在的成绩,只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小子,切记,不傲才以骄人,不以宠而作威,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啊!”
云安浚羞得满面通红,“得外祖父一席话,孙儿胜读十年书。”
“行了,你退下吧!”
——
皇城,璇华宫。
赫连钰撑着额头,神情有些烦闷,马上就要殿试了,朝廷即将注入一批新鲜血液,他必须抓紧时间拉拢自己的势力才行。
黄妙瑜那边断了线,如今便只能继续走云雪瑶这条路,如果云安浚能一举高中状元,那么,这是个好机会。
“三殿下。”说话的是护卫赵楠,“许公子考了会试第三名,东阳侯府在坛香楼设宴,二殿下也去了。”
“赫连缙?”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赫连钰没来由地心生敌意,“他去做什么?”
“属下也不清楚。”赵楠摇头,“不过二殿下和许公子相谈甚欢,想来交情匪浅。”
“交情匪浅”四个字如同一柄利剑当头劈下,赫连钰冷肃的神情凝重到极致。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发现?”
“暂时没有。”
“我让你们查赫连缙暗中的势力,这事儿有眉目了吗?”
赵楠还是摇头,“二殿下被逐出京城这两年多,似乎真的只是去游山玩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不可能。”赫连钰想起那天赫连缙应付易白时的游刃有余,心中疑窦不减反增,“赫连缙一定在暗中谋划了什么,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而已,赵楠,你再加派人手继续暗中查探,绝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属下遵命。”
赵楠走后,赫连钰负手立在窗边,俊脸晦暗不明。
赫连缙!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他有意储君之位,那么根本无需绕这么大的弯子,只需要在父皇跟前表现得好一点,让朝臣对他的态度改观就行,可他分明处处与父皇作对,对朝臣,更是不屑一顾。
无心江山,难不成,他的目的是美人?
这个念头一出,赫连钰瞬间醍醐灌顶,把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难怪当初双儿在京郊设宴的时候许菡打翻了茶水浸湿赫连缙的衣袍,他非但没有责怪,还让她带回去洗干净再送回宣国公府。
大年初二的庙会之行,他分明就不想去那种地方,但还是去了。
再然后,就是今天许茂的宴会,依着赫连缙这不喜人靠近的性子,他能心甘情愿与这么多人喝酒吃饭?
这一切的一切,想必都是因为那个人——许菡。
原来赫连缙早就成自己情敌了啊!
若非今天赵楠提醒,他还没能想通事情的关键。
呵——
想要美人么?就看谁能成为东宫之主了!
——
北疆。
春风吹绿了沉寂一个冬的北境之地,冰山融化,流到山脚滋润着成片儿的苜蓿。
牧羊人挥着手里的小皮鞭,牧羊山歌一遍遍回荡在北风中。
不同于南境的山清水秀,这里巍峨的雪山高耸入天,牧场边上,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已经开始抽新芽。
放眼望去,满目生机。
“好美啊!”打马站在草丘上,云安曜望着眼前这片辽阔的疆域,不禁赞叹。
“的确很美。”云冲的马与他并排站,“可如果一旦让敌军入侵,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尸横遍野的战场,所有的美,都将不复存在。”
云安曜脸色凝重起来,“爹,你放心,我一定会协助你守护好北疆百姓,绝不让敌军踏入一步。”
军队驻扎在阿勒泰,军镇内百姓多达十五万,阿勒泰再往北,便是北燕。
二十多年前,北燕屡屡犯边,曾攻陷了这片土地,永隆帝一怒之下派遣了才封侯不久的云冲前来御敌。
那个时候的云冲,年轻气盛,再加上没什么战场经验,第一战惨败,连输三个城池,损兵数万。
一战便打碎了他所有的骄傲,向来不服输的他夤夜研究地图和战术,不给敌军得意的机会,天一亮就吹响号角,按照新战术奋起反击,敌军大骇,体力不支,节节败退,直到彻底退出北疆。
战神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此后的二十年,北疆一直由云冲驻守。
其间不乏有大大小小的战争,云冲永远忘不了他年少时的第一战,每每引以为戒,再不敢轻敌,每次出战前,至少会准备两套战术,一旦战况有变,马上就能切换战术继续战斗,从未输过。
北疆的军队都已经习惯了他们老大如此稳妥的应战方式,战场上随意切换战术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而敌军也往往因为他们的突然改变战术而应付不及。
在这里,军事要塞的驻军与寻常百姓分开,寻常百姓称为“镇民”,云冲是这里的老大,负责军镇内的军事和民政,称为“镇将”。
云安曜跟着云冲来到大将军府。
才进门,就听到左边一间写着“急救房”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嚷嚷声,“又还没死,嚎什么嚎,是男人就给我闭嘴,再嚎就滚蛋!”
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音色,出口的话却比大老爷们还糙。
云安曜眼皮跳了跳,“爹,您这儿还有女人呐?”
云冲道:“是军镇里最好的军医,和平期间,我不放心她去外面,就把病房设在府上。”
“军…军医?”云安曜瞪大了眼,“若我没听错,那是个姑娘家吧?”
姑娘也能当军医?这不是闹着玩么?
“没错。”云冲哈哈两声,“你有所不知,这位便是方老头的独生女。”
军镇上人人熟知的方老头,是苏晏的另一位师父,以前也是这里的军医,去世后便只留下这么一个独生女,好在独生女那些年跟着他学了不少,虽然没能像苏晏一样得全部真传,但要应付这些伤员,也足够了。
“这么说,里面那位,便是苏晏的小师妹方柒柒了?”
“嗯,就是她。”云冲点了点头,吩咐,“我回京这么久,想必积了一堆军务要处理,你才刚来,自个儿随意转转,我就先去书房了。”
“爹,你去吧,我先熟悉熟悉环境。”
云冲走后,云安曜便打量起大将军府内的布局和设施来。
刚才的急救房里,因为麻沸散用完而不得不忍痛给方柒柒取箭头的士兵闷痛的轻哼声还在往外传。
云安曜觉得好奇,打算过去看看,刚走到门口,一盆红通通的血水就“嘭”一声泼到他身上来。
倒水的姑娘似乎没想到外面竟然有人,她嘴巴张了张,随后一个利落地转身就进去了,只余空气中荡着一句轻飘飘的话。
“抱歉啊,我忙着救人,没看到你。右转八十步,顺着游廊走到尽头,再左转,浴房,全天热水供应,你自个去处理一下。”
这语气,随意得不能再随意。
虽然已经入了春,但北疆的天气比不得京城,风一刮,他湿透的全身就跟冰凌子刺入了身体似的,冷到锥心。
云安曜眼瞳骤缩,像被触了逆鳞的猛兽,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降低了周围的温度。
“喂,你怎么还不走?”
又一盆血水端出来,方柒柒发现这个男人杵着不动,顿时眉开眼笑,“冻傻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暖暖身?”
她发誓,她的暖身绝活绝对是银针。
但对方直接给误会了。
云安曜挪转视线,定在她嫩白的脸蛋儿上,声音冰冷呛人,“不知羞耻!”
“不好意思,羞耻这玩意儿,我还真不懂。”
整天与军中大老爷们打交道的军医,插科打诨习惯了,羞羞答答地还怎么救人?
云安曜眉目一冷。
想他堂堂大将军侯的儿子,北疆军区少帅,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给再三戏弄!
深吸一口气,云安曜朝着她给的信息往浴房走去。
这笔账,日后再算。
云冲的副将浦良走过来,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方柒柒,“你可知刚才那位是谁?”
“我管他是谁!”方柒柒轻哼一声,“妨碍本姑娘救人,活该他被泼血水!”
浦良嘴角抽了抽,“那可是大将军侯的独生子,咱们军区新来的少帅,听闻脾气不怎么好,小姑娘,你可算摊上事儿了。”
方柒柒想起刚才那人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心下一恼,一盆水“嘭”地重重泼出去,鼻腔里哼哼,“什么毛病!”
——
到了浴房,云安曜迅速脱去沾染了血腥味的衣袍,将自己泡在盛了热水的浴桶里。
近侍出去给他拿干净衣服的时候忘了把门关紧,只虚掩着。
好不容易把急救房里那位被箭射中的伤兵搞定,方柒柒站在外面活动了下筋骨,朝着浴房方向来。
她自然不会在这里沐浴,她是来找那只调皮的爱宠,小白狗当当。
这段时间天冷,当当老是爱往浴房这边的锅炉跑,一睡就是一下午。
按照以往的惯例,她都是做完手上的事以后才会来锅炉旁把当当给抱出去。
但今天找了个遍也没发现当当的踪迹。
方柒柒心头纳闷,只剩最后一间房了,还是浴房,当当该不会在里面吧?
见房门虚掩着,方柒柒咳了咳,“那什么,里面有人吗?”
她记得刚才让那个倒霉鬼来这边沐浴来着,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没人回答。
方柒柒又喊了一遍,“喂,有没有人啊?没人的话,我进来了。”
声儿才落下,身子已经挤了进去。
刚往前两步,就感觉到里面气息不太对劲。
冷,刺骨的冷。
强大的气场,连带着传出来的声音也如同冰碴子似的。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