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走后,陆家这一档子人迫不及待就要进去看陆修远。
守在门口的宛童道:“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国公爷吩咐过,今日得让少爷好好休息,最好是别进去打扰他。”
“大哥是醒着还是昏迷了?”陆胤恒一脸着急。
“醒倒是醒着,就是体力太弱了,哪怕是老爷太太们进去了,他也不一定能跟你们说上话。”
“谢天谢地。”陆二太太双手合十,“这孩子总算是平安度过一劫了。”
“娘,是不是等恢复了,大哥就能下地走动了?”陆幼萱上前来,激动又紧张地看着陆二太太。
“对。”陆二太太笑了笑,“这得多亏了你表姐夫宣国公,哦对了,还有客院的那位白公子……”
“咳……”陆二太太还没说完,陆嘉平马上就重重一咳,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住了嘴。
“怎么了?”陆幼萱面露疑惑,“娘方才想说什么?什么白公子,咱们家来客人了吗?”
陆二太太笑着给自己圆场,“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你大哥能有复原的机会,全亏了你表姐夫,改日找个合适的机会,陆家得亲自登门道谢。”
“这倒是。”娘不愿意多说,陆幼萱也不想追问下去为难她,“爹,娘,大伯父,咱们也别在外头站着了,外头坐去吧,大哥要是个能好的,咱们不用站他也能好,大哥要是好不了,咱就是把双腿都给站没了他也好不起来。”
虽然当下说这话多多少少有些“刻薄”,但话糙理不糙,两位老爷细思过后都觉得有理,忙让陆二太太招呼着女眷出了陆修远的院子,两兄弟和陆胤恒自然是留在外院。
陆幼萱则是挽着二嫂的胳膊跟着陆二太太去了内院。
“萱萱,你最近怎么样?”一坐下,陆二太太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来,亲生的女儿就这么一个,又是嫁入了王府,能不担心么,虽然每次回来都问,陆二太太还是觉得担心不够。
陆幼萱笑说:“娘宽心,女儿一切安好。”
这时,她二嫂林氏压低声音道:“听闻王妃娘娘最近不大安生,可是让你去侍疾了?”
这话说得委婉,可实际上在座的三人都明白,叶筠哪里是不安生,倒像是被人给算计了,偏偏连皇帝都查不出蛛丝马迹来,听说是折了一只手臂。
“倒也没有经常去。”陆幼萱道:“只是偶尔过去照看一下。”
叶筠伤了脸,太医说,虽然只是擦伤,但短时间内想要结疤脱痕是不可能的,所以叶筠如今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言不合还会大发脾气,好在叶筠不愿意让更多人看到她那副“尊容”,所以陆幼萱算是捡了个幸运,不用每天都去正院受气。
不过听说,昨儿送吃食的小丫鬟在叶筠换药的时候冒冒失失地闯进去瞧见了她的脸,后来被打折了腿。
就因为叶筠受伤,王爷最近对她的态度都好了很多,陆幼萱其实不太确定,倘若叶筠把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来,王爷会否出面挡一挡,或许,王爷真的会看在叶筠身份的份上而放任自己被她欺负的吧?
“萱萱啊,夫家比不得娘家,况且那是王府,你万事要小心。”陆二太太拉着她的手,谆谆嘱咐。
话说千遍不离其宗,反正都是为了她好,陆幼萱都懂。
“娘,我知道。”她乖巧地应着。
林氏道:“早前听你说贤王妃人很好,希望能像礼亲王府那位一样,与侧妃侍妾们和睦相处,这样咱们家萱萱也能少遭点罪。”
陆幼萱心中冷笑,礼亲王府后院是出了名的和睦,这不是外面人传的虚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东阳侯府那位姑奶奶当年虽然是因为美貌而被礼亲王看中的,但一顶青布小轿抬过去以后,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排挤和算计,反倒是与正侧两妃相处得诡异的和睦。要说,这也得归功于云慧本身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懂得如何才能在王府后宅长久地活下去,巴结讨好阿谀奉承这些假把式她从来不用,对待正侧两妃,向来都是出自真心的,所以好心有好报,那二位待她也便如同亲生姐妹一般,正主都拿她当宝护着,那些个侍妾就更不敢打云慧的主意了。
所以说,云慧脑子聪明是其一,最主要还得看礼亲王妃的态度,这要是个容不得人的,你就算把心肝掏出来双手奉上,对方也会嫌脏。
而叶筠显然就不是礼亲王妃那个级别的,外人或许会觉得她贤良大度才情出众,可实际上叶筠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而已,阅历浅,积淀下来的东西少,稍微受点刺激就能现出原形来,比起雍容沉稳的微微表姐,叶筠算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嘴上浅浅笑着,陆幼萱道:“娘和二嫂都放宽心好了,王妃姐姐人是真不错,人家天生就受的良好教养,一言一行都透着风度,反倒是我,要跟她好好学学呢!”学一学如何滴水不漏地算计人,更要学一学如何菩萨面孔蛇蝎心。
“那就好那就好。”陆二太太眼含泪花,每次做梦一不好,她就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非得托个靠谱的婆子去贤王府打听打听才能吃得下。
婆子给的消息都是好的,而现在女儿也说过得好,那她就安心了。
陆幼萱不能在娘家待太久,与陆二太太和她二嫂随便坐坐就回去了,每次来娘家一趟,她心中就止不住地欢喜,可这回没能见到大哥,实在遗憾。
“走吧!”陆幼萱吩咐轿夫,再遗憾也是没法的事,谁让自己来晚了呢!
——
第二日卯时才过,陆嘉平就第一个去了陆修远的房间问东问西。
陆修远无奈失笑,“爹,哪有你说得那样严重,不过就是暂时不能下地而已,只要汤药和外敷药不断,再加些养护的补着,过不了多久孩儿就能像正常人一样了。”
“我…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陆嘉平激动得险些说不出话,“咱们想了那么多年的法子,一点用都没有,怎么这会又突然……”
“国公爷是军医出身,而客院那位算是毒医出身,有他们两人的配合,孩儿这腿,想不好都难。”
“太好了,太好了。”陆嘉平热泪盈眶,远儿能恢复,那么自己百年后也能与长姐有个完整的交代了。
陆修远其实还很虚弱,昨夜到现在,根本没恢复多少,不过难得看到舅舅高兴成这样,他便不忍心撵他出去,只是陪着说笑。
陆嘉平之后,陆嘉兴以及陆二太太陆胤恒几人又轮流进来看他。
陆修远当然说自己没事,只要双腿能治好,那么现在遭多大罪他都是乐意的。
“远哥儿,等你真能下地走路了,婶娘便广发帖子把咱们家那些三亲六戚请来坐坐给你庆贺。”陆二太太高兴地道。
“还是别了吧!”陆修远蹙蹙眉,他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再说,陆家那些亲戚,十个有九个都是看中了陆家财大气粗而巴结上来的,撇开这一层,还真没几个真心的,自己双腿治愈是大喜事,何苦把那些个虚伪嘴脸聚到一起来恶心人。
“怎么,你不喜欢吗?”
“嗯,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就成了。”陆修远点点头,“犯不着请那么多人,我不习惯被人看货一样评头论足。”
“嗳,好,你不喜欢,那咱就不请。”陆二太太也有些暗恼,自己竟然只顾着高兴,都忘了先问问远哥儿的意见,好在他自己说出来了,否则自己要真把那么多亲戚给请来惹他不高兴岂不是尴尬?
——
苏晏用药是很大胆的,连十八反都敢开,当初陆家人拿着方子去抓药的时候,把药铺的掌柜吓出一身冷汗,再三问清楚这是国公爷亲手开的方子以后才敢抓。
正因为他用药胆大,所以再配上陆家库房里那些不易见的珍稀补药以及易白配出来清毒的解药,短短一个月的卧床静养,陆修远就恢复了八成。
等苏晏最后一次来看过,告诉陆家人已经复原得差不多的时候,府医才开始小心翼翼地给陆修远拆绷带。
所有人都像上次开刀一样焦急紧张地等在门外。
前后只一炷香的功夫,绷带就全部拆开了,陆修远双腿基本上已经复原,现如今就只等疤痕脱落了,只不过因为开刀时的刀痕太深,那些疤只能去掉不太严重的一小部分,至于其他的,一辈子都会留在腿上。
可即便是这样,陆修远也高兴。
尤其是府医扶着他慢慢将双脚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他险些喜极而泣。
“我…我能走路了,这不是梦对不对?”
府医替他高兴,“少爷,这是真的,你能走路了。”
陆修远尝试着又往前走了两步,那么多年不曾走过路,所以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不过这都没关系,多练习一段时日就能跟正常人一般无二了。
走到门边,他伸出手缓缓地打开。
外面的陆嘉平等人一转身见到,直接惊得忘了反应。
天!这真的是从小就不良于行的远哥儿吗?突然看到他能下地走动的样子,实在是太震撼了!
“爹,二叔,婶娘。”陆修远看着他们,微微一笑,“我真的能走路了。”
“远儿。”陆嘉平眼圈泛红,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对你公平一回了。”
陆修远也觉得自己怕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本来希望已经接近为零的,哪曾想上天给了这么厚重的一份恩赐,哦不,应该说是易白和苏晏给的。
“爹,我要亲自谢谢白公子。”陆修远神情坚定。
“好好好。”这时候,陆嘉平自然什么都说好,之前对易白的成见全都消失不见了,马上奉为上宾,吩咐陆二太太,“吩咐下去,晚上设宴,好好招待一下白公子。”
“我这就去。”陆二太太满意地看了陆修远一眼,带着几个婆子离开了。
“远儿,你再多走几步我好好看看。”陆嘉兴欣喜地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是坐在轮椅上的,要说下地走路,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得见,新鲜着呢,来来来,你快多走几步。”
陆修远又慢慢往前走了几步路。
“好,好啊!”陆嘉兴抚掌,“这下可算是全须全尾了。”之前有流言说他们家远哥儿娶不到媳妇,从今往后,他定要那些个嚼舌根子的打肿脸!哼哼,他们家远哥儿本来就优秀,双腿一好,哪怕年纪大了些,那也是个翩翩公子,用“玉树临风”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只要消息一散出去,哭着求着要嫁来做妾的都能排到城门外,至于想做正妻的,那就更是多不胜枚举了。
看着陆修远清俊挺拔的背影,陆嘉兴望向一旁的陆嘉平,“大哥,等再过些时日就给远哥儿议亲吧,都这般年纪了,可不能耽误了下代人。”
陆嘉平也想啊,可是自己早就放了话出去,“暂时怕是不行,远哥儿说要去北燕。”
“什么!”陆嘉兴吓得跳起来,“他去北燕做什么?”
“你小点儿声。”陆嘉平瞪他。
陆嘉兴脸上夸张的表情收了收,特意压低声音,微怒,“这小子又想做什么?”
陆嘉平无奈,“远儿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分寸,他想做什么,便由着他去好了。”那天陆修远说过的话,过后陆嘉平仔细反思过,自己的确是不该继续这么束缚着他,否则不让他出去闯闯世面,很多东西他一辈子都不会懂。
陆嘉兴急了,“大哥,你莫不是被这臭小子给说服了?怎么前后态度都不一样了?”
陆嘉平斜他一眼,“远儿都二十老几的人了,你能管他一辈子不成?”
“只要他乐意,一辈子就一辈子啊!”陆嘉兴挺挺胸脯,长辈姿态十足,轻哼,“反正咱们管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陆嘉平揉揉额头,“老古董。”准备走开。
“哎老大你别走啊!”陆嘉兴一把抓住他,“这话都还没说清楚呢,你做什么要同意远儿去北燕?”
陆嘉平只好实话实说,“先前他提出来的时候我不同意,便只好放出条件,说只要他有本事治好双腿,就让他去。”
“这这这……”陆嘉兴噎住,没话说了,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陆嘉平继续道:“再说,咱们管他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放开手了,被困在轮椅上二十年,他想做的事情可多着哩,哪是你我这样健全的人想得到的,由着他算了,我相信以远儿的智慧,不至于轻易就在谁手上栽了跟头。”
听陆嘉平这么说,陆嘉兴自然是无话,闷闷地说:“既然大哥已经拿了主意,那我便不管了,只是三弟那边,是否需要找个机会通知他一声?”
“嗯。”陆嘉平点点头,“我会托人找机会给他透个底的。”
由开初的费劲到现在的行走自如,陆修远适应得极快,心头高兴,便连园子里的花香味鸟叫声都变得新鲜起来,一个人在小院里溜达了好几圈。
宛童脸上全是笑,就那么傻傻的看着自家少爷像初学步的婴孩那样对一切能通过走路去够到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或是在花圃里掐朵花,或是站在琉璃鱼缸旁边逗弄里面的红尾鱼。
总而言之,这样的少爷就好像获得了新生,灵动有生气,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少爷。”站了一会儿,宛童忍不住出声,“该吃早饭了。”
“就来。”陆修远碾碎手中的娇花,快步朝着游廊上走去,想到了什么,又道:“这样吧,让人把早饭都送到白公子院儿去,我今天早上在那吃饭。”
“好。”只要少爷能高兴,宛童是不会轻易质疑主子决定的。
金鸥一大早就把陆修远恢复的消息告诉了易白,然后就看到自家主子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脸上竟然诡异地浮现了满足的笑容。
金鸥很是纳闷,一个外人而已,至于么?
当然至于,因为这不仅仅是易白在毒术研究上更近一层的表现,还是他亲手救了兄长的天大喜悦,完全掩饰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