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钰皱皱眉,看向一旁的张公公。
张公公仔细看了叶筠一眼,忽然叹气,“王妃这病也太严重了,莫非太医瞧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成效?”
赫连钰眼神暗了暗,那天晚上叶筠被吓得大喊大叫,他宿在陆幼萱房里,等赶过去的时候,叶筠已经没办法准确描述那几颗人头是怎么到她房间的了,只是不管谁问,她都抱着脑袋身子瑟瑟发抖,可见整个人都被吓坏了。
宫里的太医倒是三天两头去看过,不过给的话都一样,受惊过度,非药石可医,只能服用些有镇定效果的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得靠人从旁开导。
赫连钰玩女人倒是可以,但是开导?莫说他不知道怎么开导叶筠,便是知道,也不一定愿意开导。
在他看来,叶筠疯了其实没什么不好,当初说好了做交易,她帮他夺得皇位,等他登基以后就找个借口将她赐给苏晏。
可是后来赫连钰发现,自己太过高估了叶筠,这个女人急功近利,大概真是想嫁给苏晏想疯了,所以经常瞒着他背地里行动。
对于合作的两个人来说,有一方瞒着另一方单独行动是大忌,况且他们是夫妻,不管哪一个栽了,都一定会连累到另外一个。
这次的事件,赫连钰可以说是毫不知情的,但是在看清楚拿几个人头的面目以后,他就肯定了某些事。
——朱太后给叶筠安排的这些隐卫,赫连钰并没有正式见过,但是他们身上有着北燕人的特质,再加上他观察入微,从那天晚上姜嬷嬷有些异常的反应就猜到,那是叶筠陪嫁跟来的隐卫。
至于他们做了什么遭此下场,第二天就知道了——青鸾夫人被刺杀,伤了手臂。
前后一联想,不难知道叶筠又偷偷去对付云初微了。
若非当时叶筠已经处于失心疯状态,赫连钰八成又得跟她大吵一架,结果没吵成,便只能在心里暗骂蠢货,嘴上还得各种安慰——毕竟他老子早就发过话了,若是敢对这位公主不好,绝对饶不了他。
在自己没有能力与帝王抗衡的时候,赫连钰是绝对愿意装孙子的,自然不得不从。
之前宫里的人去贤王府传话说太后召见的时候,赫连钰就想着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太后既然晓得叶筠精神失常,让人出去看才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会把这个疯女人传入宫来,要知道万一在皇宫里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可是谁都担不起的责任。
所以赫连钰猜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果不其然。
听完张公公的话以后,赫连钰就反应过来了,真正想召见叶筠的不是什么太后,而是他老子,永隆帝。
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赫连缙眉目渐渐地冷了下来,一旦让他老子知道刺杀云初微的人是叶筠派出去的,第一时间肯定会怀疑到他头上来——毕竟没有他的授意,叶筠没道理会这么做。
可是谁能理解他的苦衷呢?他的确是想要皇位,但还没蠢到这么明目张胆地派人去刺杀云初微的地步,更何况,刺杀云初微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说难听点,他赫连钰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得不到任何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冒险去做的,然而叶筠这个蠢货却再三连累他,这次的事情,一个交代不好,恐怕就不是随便惩罚那么简单了。
“我不要去,不要去。”叶筠还在乱喊乱叫,旁边的宫人拉都拉不住,听得赫连钰越发烦躁,一把拽住叶筠的手腕,将她强行拽上软轿,吩咐张公公,“走吧!”
该来的始终躲不掉,并不是他不愿面对就能置身事外的,谁让叶筠是他发妻来着?
来到御乾宫正殿,永隆帝早就在里面正襟危坐了,看样子,他们夫妻来之前永隆帝才刚发过火,整个大殿内都弥漫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沉肃气息,宫人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赫连钰缓了缓神,上前行礼。
叶筠则是站着不动,一个人低着脑袋自言自语。
“王妃精神失常,还望父皇见谅。”赫连钰看了叶筠一眼,心中叹口气,对着永隆帝道。
永隆帝缩了缩眼眸,根据太医们的描述,叶筠的确是惊吓过度暂时性精神失常,所以对于行不行礼这种事,永隆帝并没有那么的在意,他只是特别的想知道,自己暗中得到的那些消息到底准不准确,刺杀云初微的幕后真凶是叶筠?那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见永隆帝一直盯着叶筠看,赫连钰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莫非他父皇真的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不是一直有让太医去看的吗?怎么说的?”
赫连钰如实道:“太医说,短时间内想要恢复是不可能的,只能靠后期慢慢调理,还有,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永隆帝关切地问了一句,“可有查出病因来了?”
叶筠是被突然出现在房里那几颗人头给吓坏的,不过这种事太过骇人,并且赫连钰连夜封锁了消息,所以表面上看,除了贤王府的人和“凶手”,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贤王妃突然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而赫连钰对外的说法是贤王府杂院不小心走水,活活烧死了一个丫头,贤王妃刚好看到这一幕,所以受了惊,而且为了让解释更为真实,赫连钰的确是亲手烧死了一个丫鬟扔出去,只不过吓到的不是叶筠,而是陆幼萱。
陆幼萱亲眼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顷刻之间被烧成焦尸的样子,吓得一个晚上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赫连钰,例行安抚完叶筠以后回去见到陆幼萱的样子,有生之年头一回生出心疼的感觉来,哄了她一晚上。
陆幼萱的确是被吓到,不过不算太严重,所以不至于精神失常,赫连钰陪她一晚就好了。
而当下,赫连钰自然是拿应付外头人的那一套来应付他老子,说叶筠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王府丫鬟被活活烧死而吓坏的。
永隆帝听罢,冷笑了一声。
这声音听得赫连钰头皮发麻,他总不能说叶筠是见到突然挂在自己房间里的那几颗人头而给吓坏的吧,那样的话,他老子一准儿追根问到底,赫连钰可还没有这么蠢,不打自招的蠢事,他不干。
尽管他老子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不过只要他不承认,谁都不能随意定他的罪,他才是叶筠的夫君不是么?连他都说是因为见到丫鬟被活活烧死而吓坏的,旁人谁有权利质疑?
永隆帝冷笑那一声过后就没什么大反应了,诚如赫连钰所猜测,哪怕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并非如同赫连钰所说,哪怕知道这个儿子骗了自己,他都没办法在此时挑破——要知道那些人头可是出现在儿媳闺房里的,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么公爹是通过什么途径查到儿媳闺房里的,这种事只要一传出去,市井百姓马上就能编排出上百种香艳版本来。
永隆帝还要脸,整个皇族还要脸。
所以为了脸面,也为了南凉与北燕之间能继续往来,这件事只能这么压下去。
永隆帝做了睁眼瞎,半点没提及人头的事。
当然,这也是赫连钰乐意看到的结果。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着了。
赫连缙听说以后,陷入了沉思。
他老子的做法显然是为了南凉与北燕之间的关系,所以假装不知道叶筠嫁来南凉的时候带了一批能力非凡的隐卫,甚至于打算息事宁人,就这么让此事翻篇。
往白了说,在和亲纽带叶筠和发妻的救命恩人苏晏之间,永隆帝选择了叶筠。
苏晏的脾性,赫连缙何其的了解,一旦让他晓得了帝王的选择,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这是恩将仇报啊,换了谁能忍得了?
如果苏晏要行动,骆岚和远在广平府的骆家必定会第一时间遭殃。
赫连缙越想越心惊,脸上血色很快的退去,一片惨白,急急忙忙让人准备銮驾去往御乾宫,打算见一见永隆帝,却得知永隆帝在午休,张公公说什么也不让赫连缙入殿。
赫连缙是见过骆岚、也知道御乾宫底下有密道的,一看张公公的反应,哪里还不明白,他父皇这是去长公主府见他母后了。
赫连缙不敢耽搁,调头回东宫之后,很快让人去国公府递帖子,打算私下约见苏晏。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赫连缙不希望再因为这件事而闹僵,况且,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一旦骆家和他母后曝光,将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到那时,事态会严重到什么地步,没有人能预估,哪怕是他,也不敢想象后果。
然而意料之中的,帖子遭到了拒绝,苏晏的态度很坚决,不见。
赫连缙心底沉了又沉,处在苏晏的角度,不见他很正常,可是他身为一国太子,这种时候不能不做点什么,兄弟情、救母之恩以及国家关系之间,有取就有舍。
难的是,取什么,舍什么。
这一夜,赫连缙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这件事。
许菡劝了他好半天他都没反应,最后干脆起来坐着,一坐坐到天亮,气色不是一般的差。
早朝过后,他再一次去了御乾宫,终于见到永隆帝。
“父皇。”赫连缙直接道:“青鸾夫人遇刺这件事,您是否打算置之不理?”
永隆帝皱皱眉,“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赫连缙冷笑了一下,“连儿臣都能看出来那是替罪羊,父皇以为凭苏晏的本事,他能不知道?”况且,苏晏还是第一个知道幕后主使是叶筠的人,如今推出替罪羊去顶缸,简直不要太讽刺。
永隆帝沉吟片刻,说:“这件事,朕昨日与你母后商议过了,处在朕的位置,不能不顾南凉子民,所以即便知道刺杀事件与栖霞公主有关,朕也只能装作不知,至于宣国公,等他过了热孝期,朕把兵权归还给他就是了,就当做是对他的补偿。”
赫连缙拧着眉头,“补偿?”三十万兵权听起来的确实极具诱惑,可是赫连缙再明白不过,这些东西,远不如苏晏心头的那个女人来得重要,为了云初微,苏晏可以连命都不要,比起云初微来,三十万兵权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你之前不是来求过朕等苏晏热孝一过就把兵权再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