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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童立即跑进来,“少爷。”
又见易白面无血色地躺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白公子这是怎么了?”
“把他扶上榻。”陆修远吩咐。
宛童不敢多言,噔噔噔两下过来就把易白给弄到了榻上,宛童的身形没有易白高大,可是易白体虚,几乎没什么气力,所以宛童一个人也能做到。
陆修远手指敲着桌面,眉心微微拢起,昭示着内心的焦躁。
“少爷,要不要属下去请国公爷?”
陆修远不答反问,“这个月,第几次了?”
“第…第四次了。”宛童叹息道。白公子的身体实在太差,才来的时候能勉强撑着与少爷下完几盘棋,可现在,莫说下棋,稍微费点脑筋以及费点体力的他都不能做,否则一准昏过去,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昏迷,一般大夫很难弄醒他,甚至某回还有大夫放言,白公子怕是一直醒不过来了。
想到这里,宛童嘀咕,“咱们不是请国公爷来看过的吗?为何没起到什么作用?”
陆修远沉默,当时苏晏就明说了的,他只能暂时压制易白口鼻来血的状况,但要根除易白体内的毒性,可能性微乎其微。
陆修远一直在想,易白到底有着怎样一个狠心的爹,为何要给亲儿子下这么狠的毒,与其这么折磨他,痛痛快快一刀宰了他不是更好。
“请府医。”闭了闭眼,陆修远吩咐。
陆府供奉的府医已经给易白看过多次诊,对如何弄醒他已经找出了点门道,如此,寻常昏迷的时候就不必大老远让人跑国公府去请苏晏。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不能频繁地让苏晏出入陆府,否则一旦让掌权的那几位知道了,会给易白带来大麻烦,也会让陆家陷入险境。
在自己双腿痊愈之前,陆修远不希望易白出任何事。
府医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照例先听易白的心脉声。
“很微弱。”他道:“比上一次还弱了几分,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只怕是情况不容乐观。”又诚恳地建议道:“白公子的病况实在罕见,老夫只能在他昏迷的时候用点法子让他转醒,但要说医治,还望少爷见谅,老夫医术浅薄,寻不到任何突破口。”
连苏晏和易白自己都没辙的毒,旁人又怎么可能轻易解开,府医的话,陆修远一点都不意外,“我知道了,你现在尽快让他醒过来吧!”
虽说病人要休息,但对于易白来讲,躺得越久越危险,还是让他早早醒过来为妙,毕竟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某次直接在睡梦中就这么死了。
“老夫尽量。”府医坐下来,按照上次的法子给易白扎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易白才悠悠转醒,他对着帐顶看了又看,似乎在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几息后,才慢慢偏转头,看到陆修远在房内,问他:“我这次昏迷了多久?”
“不久,半个时辰不到。”
易白深吸口气,慢慢撑坐起来,又问:“口鼻没来血吧?”
陆修远道:“那次国公爷给你压制过,不会轻易吐血的。”
“那就好。”易白掀被,下榻后仔细地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衣袍,没事儿人一样看了看陆修远,又看向桌上那一堆装着解药材料的瓶瓶罐罐,打算继续捣腾,“再来。”
“还是别了吧!”陆修远不是很明白,易白大可以等完完全全恢复以后再帮他治双腿的,用得着如此拼命吗?
他当然不知道,日子过一天,易白所剩的时间就少一天。
易白不过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帮兄长把这双腿彻底根治好罢了,等自己死后没办法走的那些路,兄长就能替他走完。
“怎么了?”听到陆修远拒绝,易白伸手拿瓷瓶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他。
“我有的是时间。”陆修远强调:“咱们之间不过是笔交易,你犯不着如此卖命,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帮我配解药也不迟。”
易白淡笑,“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一定要配合陆少爷你的时间,你也说了,这不过是笔交易,过程如何不重要,咱们要的,只是结果。”
“可是你就快死了。”陆修远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无名怒火,直接让一向亲和待人的他板下脸来与易白如此说话,“死了你也能继续给我配解药吗?”
易白望向窗外,良久不语。
陆修远几乎是摔门而出,片刻没在易白房间里多留。
易白顺势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的那一堆堆细料出神。
“少爷。”
回到自己院子后,陆修远一直沉闷着不说话,可把宛童给急坏了,“是不是又跟白公子置气了?”
“早知道,我不该留下他的。”陆修远有些懊恼,说实话,他并不想关心易白的死活,但易白如今住在自己府上,一旦出了事,必将是大麻烦一件,再则自己与易白的交易也在进行了,如今想反悔,怕是不容易。
宛童也叹气,“少爷既然不想他留下,那要不,让大老爷出面请他离开吧?”
“不能让我爹出面。”陆修远当即拒绝。
从易白入陆家的一天起,陆嘉平就对他有着很深的成见,每次见着陆修远,都会提及让易白离开陆家的事,一旦让陆嘉平出面,不定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可是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宛童忧心不已,时间越长,他就越担心易白会给自家少爷带来什么麻烦。
“的确是该想个万全之策把他送走了。”陆修远陷入沉思。
——
傍晚时分,被易白勒令不准出现的金鸥到底憋不住了,冒险来到易白的院子。
易白淡淡看他一眼,“不是让你别再出现了吗?”
金鸥放心不下,“主子今天又昏倒了。”
“对我来说,随时随地昏倒乃家常便饭,用不着如此大惊小怪。”一面说着,一面配药。
金鸥硬着头皮道:“恕属下直言,陆修远根本不值得主子为了他做这些。”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易白头也不抬。
“陆修远又不是主子什么人,您这是何苦?”
“非得要有点什么血缘关系才能对一个人好吗?”易白神情恍惚,“我怎么觉得,血亲还比不上外头随随便便路过的人呢?”他那所谓的“亲生父亲”,为了能让自己皇位坐得高枕无忧,竟不惜以亲生儿子的性命威胁他母亲献身去挑拨易卓明和死对头靖安王。
而最后他娘死的时候,叶承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对叶承来说,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娘就合该欠叶承这条命。
这话,可把金鸥直接给噎住了,想再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陆府很安全,你不必继续待着了,去北燕吧,帮我从皇宫里弄出点有用的消息来。”
金鸥垂着脑袋,虽然陆府安全,可自己若是不亲自看在主子身边,心里头总是不踏实的,主子越发的虚弱了,还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昏倒。
“愣着做什么?”见金鸥半晌没动静,易白皱皱眉头,
“主子,属下已经把其他人都遣去北燕了,如今南凉就只剩我一人,属下要是也走了,万一要有个什么意外……”
“你成天就盼着我出意外?”若是换了其他下属,易白早就没耐性了,但金鸥是跟了他时间最久也最了解他心思的,然而在这件事上,金鸥却有着谜一般的执念,怎么说他都不听,非得要留下来,这让易白很头疼。
“总而言之,属下不走。”金鸥还是坚持,“主子要杀要剐属下都绝无二话。”
“你!”易白眉心拢得更深,“滚出去!”
这下,金鸥倒是挺麻溜,让滚就滚,只要不将他赶出陆府赶去北燕,让滚刀山都没问题。
——
陆修远想了一夜,终于敲定了主意,去找陆嘉平。
“舅舅,我还是想去北燕。”
陆嘉平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一听,自然满脸的不同意,“不行!你已经晓得了生父的身份,该明白那是陆家根本惹不起的人物,再说他都已经作古了,你这时候还去北燕做什么?找你母亲的尸骨吗?”
“不是。”陆修远摇头,“就只是想去一趟,见识见识。”
“远儿。”陆嘉平无奈地看着他,“陆家是商户,就算再有钱,也是完全不能与皇族对抗的,况且那还是别国的皇族,稍微处理不好就能引发国事,到那时,你想想南凉的皇族能容得下陆家继续存在么?”
陆修远当然深知这道理,“我答应舅舅,哪怕去了北燕,也什么都不做,可好?”
“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同意你去北燕的。”陆嘉平的态度很坚决,“你留在陆家,舅舅便能保你一辈子安乐无忧,但你要是去了北燕,到时候是生是死我都没法得知,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同你死去的母亲交代啊?”
“舅舅,我已经是大人了。”陆修远道:“我有自己的想法,一辈子待在陆家是不错,但这并不是我永远的追求,三位舅舅为了我好我知道,可有的时候,你们或许可以听听我的想法?”
很难得陆修远会与他杠上,陆嘉平既心疼又心酸,“你双腿不便,怎么去得那么远的地方?”
“易白有法子让我重新站起来。”
陆嘉平眼眸渐敛,“你说,易白有法子治好你的双腿?”
“是。”陆修远直言不讳,“之所以收留他,就是因为他能解我双腿的毒,这段日子我耗费了不少心力,就是在找解药,如今配解药的三十余种材料倒是找齐活了,就是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调配出来,目前看来,仍需不少时日。”
陆嘉平激动不已,“远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孩儿不敢欺瞒舅舅。”
“太好了!”陆嘉平难以抑制心头狂喜,陆修远这双腿,一直是三兄弟的心头刺,可这么多年过去,请过的大夫不计其数,喝过的苦药汤子更是以缸论,可就是一点成效都没有,陆嘉平甚至已经放弃了,只想着往后再对这孩子好点,以弥补他不良于行的缺憾,哪曾想,如今竟然来了契机?
对于陆嘉平来说,陆修远的双腿那就是顶天的头等大事,只要有机会,管他对方什么人,与自己有着什么样的恩怨,先把远儿的腿治好再说。
想了想,陆嘉平直接抛出诱饵,“那好,我姑且相信他是位深藏不露的神医,你想要去北燕?可以,除非他能让你下地走路,那我就放你走。”
陆修远深吸口气,他本来就是不想易白死在陆家才会出此下策的,哪料到陆嘉平会这么狠,一定要易白把他双腿治好才同意他去北燕,“舅舅,治腿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要求会不会太高了点?”
“去北燕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陆嘉平轻哼,“他要是治不好你,也不必继续留在陆家了,免得将来出了点什么意外,陆家还得被牵连上。”
陆嘉平心意已决,陆修远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他收回成命的了,晌午过后,只好又去了易白处。
“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易白正在喝药,喝完将碗往旁边的桌上一放,“老样子,不是特别精神,但也不是特别的虚弱,大抵是这药起作用了吧?”
那药有没有作用,陆修远当然知道,不过是喝个心安罢了,要真能治好人,易白就不会白白被折腾了这么多年。
“我想去北燕了。”
“嗯?”易白很意外,“为何想去北燕?”
其实自己算半个北燕人,陆修远垂下眼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见识过北燕什么样的,都有些什么人。”
“何时启程?”
“等双腿能下地就走。”
“那看来,我还得加把劲。”易白掏出雪白的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汁。
“或许,咱们能一路走一路治?”陆修远用商量的口吻问。
“不可能。”易白直接否定,“我能做的,只是调配解药,等解药一出来,你双腿内的那些毒血就得用刀划破皮肉给放出来,放了血之后,需要有医术高明的人给你进行缝合以及后续的养护,而这些,只有苏晏能做到,离开南凉京城,我没办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至于你说的一路走一路医治,那更是冒险,你就没想过,万一因为缺少了某种养护的药材而丧了命?”
死亡谁不怕,陆修远当然也怕,虽然他不良于行,但也想好好活着,最好能寿终正寝。
听易白说没办法做到一路走一路治,他面色怅然。
“怎么,担心我治不好你?”易白挑眉。
“倘若你是个正常人,那么我乐意花时间来给你医治,可你连自己都自身难保,拿什么来保证能治好我?”陆修远是商人,都说无奸不商,虽然他还没到这么丧心病狂的地步,但那副脑子转换却是极快的,很多事情都会留心眼,所以他算不上善人,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无故害人性命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易白对他的不信任有些恼,“我早说了,我没法自医,但对你,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几分把握而已,又不是能保证一定治好,且这几分把握里面还得搭上易白随时能倒地不起的可能,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冒险。
不管如何,易白不能死在陆家,更不能牵连陆家。
陆修远本想说给他几天时间,没办法调制解药就让他走人,也只有这样能把他弄出去了,可一想,万一易白为了赶制解药而日夜不眠不休由于过度损耗精神力而一命呜呼,到时就真成了陆家的罪过了。
再一次感觉到陆修远的顾虑,易白轻嗤,“陆少爷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的心慈手软?”
“何以见得?”这还是头一个说他心慈手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