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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抬头看了看天空,“明日的天气不适合,再加上有很多东西要准备,那就定在后天吧,对了,我此来北燕一个人也没带,你得拨几个得力的人供我使唤。”
“那是当然。”陆修远想都没想就点头,“你若是瞧得中宛童,那就使唤他,若是觉得宛童没有隐卫机敏,那就使唤隐卫,总而言之,这段时间我手底下的所有人都供你差遣,只要你能让阿白彻底恢复,日后陆某必有重谢。”
苏晏笑笑,“那我等着你的重谢。”虽然没试过那套针法,不过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况且在来的途中他每天都趁着歇在客栈的时候钻研那本小手札,可以说已经摸得滚瓜烂熟理解透彻,如今只等有个现成的活物能让他试试针了。
原本陆修远心里挺没底,一听苏晏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眉眼都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
苏晏的出现,让这里除了易白之外的每个人都忙起来了,陆修远是忙着照顾易白,金鸥以及宛童等下面的人,成天被苏晏使唤来使唤去,不过每个人心里都是高兴的,因为有事情做,就不会去想那么多,否则成天对着病歪歪的易白,便是个完好的人都得给心疼出病来。
除此之外,易舟也没落下,问清楚苏晏要的几种珍稀药材之后就回府了,从他娘那儿连哄带骗了一番才从库房给弄出来,避开丞相府的视线顺利送到易白陆修远的地盘。
一天时间原本是不够准备的,只不过因为人多,而且分工明确,于是一人忙一样就都给忙活好了。
苏晏定好了第二天晨间就开始,目的是赶在易白吃早饭之前。
这天晚上,金鸥换陆修远看易白,说让他回房好好休息一夜,陆修远却是怎么都睡不着,推开门打算出去透透气,看到苏晏的房间还在亮着灯,就过去敲了敲门,苏晏不用看也知道谁来了,懒散地道了一句,“请进。”
陆修远推开门,见他还在忙活,不由开口,“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你帮不上。”苏晏一面捣腾那套大小不一全齐活的银针,一面道:“坐吧!”
陆修远依言往旁坐下。
“是紧张得睡不着吗?”苏晏问。
“嗯,有些紧张。”陆修远也不瞒着,“一想到明天早上就开始,我这眼皮就跳个不停,心也慌得厉害。”
“庸人自扰。”苏晏轻嗤一句,“与其花心思来想这些,倒不如你趁现在给我讲讲你和易白之间的事。”
陆修远看了看苏晏的脸色,“莫非你猜到了什么?”
“没有。”苏晏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当初肯收留易白这一点就有古怪,如今来了北燕一看,越发的确定自己没猜错,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我看到的那样简单,说说吧,你是谁,或者说,易白是谁?”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猜成这样,陆修远觉得苏晏真是个人才,“我和易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同父同母?你开玩笑吧?”
陆清绾是怎么扯上北燕易家的?难道当初让陆清绾未婚先孕的,竟然是北燕丞相易卓明?
陆修远垂下眼睑,详细地把当年的真相说了出来。
听罢以后,苏晏沉默了,很久都没吭声。
陆修远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兄弟俩的身份简直是个耻辱,羞于面世?”
“不觉得。”苏晏淡淡道。要说身世,自己比起这对兄弟来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自己是苏老太爷亲生这一点勉强能看罢了,但其实处在当年,苏老太爷对他娘做过的那些事,早就让他娘以及他这个刚满月的娃娃身败名裂,尤其是他娘亲,就因为那件事,遭尽那么多人的白眼和谩骂,有的时候苏晏甚至在想,倘若当年自己再懦弱一点,再不争气一点,娘现如今恐怕早就死在冯氏阴毒的手段下了吧?
娘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少时不懂,后来懂了,而现在,听到陆修远面不红心不跳地叙述完自己兄弟两个的悲惨身世,苏晏似乎能更深刻地体会这句话里面包含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和无奈。
苏晏的回答,让陆修远觉得意外,不过也没有追着问原因,哪怕他心态再好,也不可能受得了把这种事剖开来与人谈笑风生,更何况,这里面最难堪的是阿白的身份,就因为不敢面对,阿白才会一直瞒着他,想来阿白是不愿意让太多人晓得自己身份的,所以没必要再去与外人深入探讨,说得多了,就是在变相伤害阿白。
苏晏大概也瞧出来陆修远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索性收了收心,继续捣腾他的东西。
因为睡不着,陆修远就这么一直坐着,等苏晏准备得差不多了开口撵人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次倒是来困意了,躺下没多久就沉睡过去。
翌日,所有人都起得很早,金鸥按照苏晏头天晚上的吩咐早早就把易白给唤醒,易白大抵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金鸥心疼他,也想给他喂,可是苏晏吩咐过,不准进食,就算再忍不住,他还是得忍,只能在易白掌心写:“主子,一会儿会有神医来给您治病,神医吩咐过,在此之前,您不可以进食。”
易白轻轻“哦”了一声就没反应了。
苏晏拿着准备好的东西进来以后,让金鸥等人退了出去。
其实上次在陆府,他们就见识过苏晏医术之厉害了,竟然能把一个二十多年没办法下地的人变成正常人,虽然这其中有易白不少功劳,但最主要还得看苏晏的“开刀”。
若是换了普通大夫,一准是不敢这么做的,因为条件不充足,稍微不注意,陆修远就能因为严重感染而死,但苏晏不同,尽管没有正式编制,可他仍旧属于军医之列,在军营里面的时候,什么动刀取箭头,取暗器之类的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不过是动刀子放毒血剔除损坏的皮肉再想办法复原而已,对他来说,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算不得过分有难度。
也是因为有那次的见识在先,所以这一次,金鸥等人都选择了相信苏晏,哪怕他说只有五成的把握,这几个人也相信最后出来的结果会是成功的那五成。
房门一关,房里的所有情况就都被隔绝了,外面的人屏息凝神,而里面的苏晏,轻轻摘去易白脑袋上的白绫。
因为是陌生气息,易白有些慌乱,像只受了惊的小鹿,身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苏晏在他掌心写,“别怕,我是来给你医治的。”
易白这才放松了些,但刚才因为太过紧张,这会儿手心里全是汗液,苏晏浸湿巾布再拧干轻轻给他擦了。
易白呼吸微弱,哪怕苏晏靠的这么近也几乎感觉不到。
擦完了手,苏晏轻轻给他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再按照那套独门针法上的指示将银针一根根捻入他的穴位上。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房间里没动静,外面的人也焦急起来,金鸥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抬起脑袋朝着房门处望,陆修远则是坐在廊下的条凳上,看似平静,实际上心里早就紧张得不行了。
反倒是宛童淡定些,见金鸥还在走个不停,忙过去拉住他,“你快歇歇吧,一会你们家主子没事儿,我们家主子得被你转出事儿来了。”
金鸥看了一眼陆修远,对方用手撑着脑袋,脸色有些发青,他也知自己走的确实频繁了些,尴尬地笑了笑之后往一旁坐下,屁股是坐下了,那双眼睛又开始着急,眼巴巴地盯着房门,渴望里头的人早些推门出来。
一个时辰过后,仍旧是没动静,金鸥再也坐不住了,想亲自进去瞧瞧,陆修远拦住他,“你做什么?”
金鸥红着眼道:“我担心主子会有什么意外。”
“就算有意外,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硬闯进去。”陆修远板着脸,直接以主人的姿态教训他,“苏晏还在里面呢,在他没有下定论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你不该这么冲动,况且上次在陆府你也该看到了,为我动刀子耗费了将近半日的工夫,阿白病得严重,又岂是轻易就能救得回来的,要真那么简单,前面二十年他怎么没法子把自己给治愈?”
金鸥也是关心则乱,方才只想着进去瞧瞧主子的情况,哪里会想这么多,如今被陆修远一通修理,顿时醒悟过来了,低垂着脑袋什么话也不说。
“坐回去!”陆修远又是一声呵斥。
金鸥一声不吭坐了回去。
陆修远抬眸看了看房间,什么动静都没有。
但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等着,全都出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哪怕是树上的鸟儿扑棱一下飞出去,他们的第一反应也会是看向门口,然后等确定真的没有人推开门之后又失落地收回视线。
大概在一个半时辰以后,门里面终于传来苏晏的声音,“进来一人,记得备好热水。”
这种时候,金鸥自然是首当其冲要进去守着,陆修远本来也想去的,可是这几天为了能更好的照顾易白,他自己损耗了不少精力,即便昨天晚上因为金鸥的换班而得了短暂的睡眠,实际上也没睡得多好,他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好影响了苏晏施针,所以金鸥提出要进去的时候,陆修远什么都没说。
端着热水进门,然后金鸥就看到榻上的主子一丝不挂,而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银针,扎的深浅不一,看起来有些瘆人。
金鸥视线落在易白微阖的眼眸上,见到他睫毛轻颤,确定人还活着,终于慢慢松了口气。
苏晏接过铜盆,放在地上,然后开始取针,也不是全取,是看着穴位来的,取下来的针一支一支全部放入盛了温水的铜盆里,过了盏茶的工夫又取几支,如此,取了三四次才把所有银针都取完。
再看那铜盆里,已经由先前的清水变得浑浊起来,隐隐有发紫发黑的迹象。
金鸥被吓了一跳,这就是主子身体里的毒了吧?不过是银针上沾了一点点,然后数十根银针泡在同一个盆里就产生了如此可怕的反应,想想主子的体内全是这种毒,那他平日里该得多痛苦啊!
苏晏打断了金鸥的思绪,“这些银针拿出去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给埋了,另外,让陆修远照着纸上的这些准备。”
他一面说一面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金鸥接过一看,顿时惊呆,“蒸…蒸笼?”这是要蒸活人?
“这是坊间排除体内毒素的一种土办法。”苏晏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趁着天色,一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准备好,超过半个时辰,方才扎的针就全白费劲了。”
金鸥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顷刻点头如捣蒜,“好,我马上去准备。”
把纸条塞进袖子里,金鸥马上端着铜盆走了出去。
陆修远第一个跑过来看,当看到铜盆里的情况时,也被吓了一跳,“这…这是阿白体内的毒?”
“对。”金鸥道:“原本一根针是看不出来的,但如今这么多一起,不难看出水都已经变成了黑紫色,可见主子体内到底都是些什么可怕的东西。”
陆修远呼吸一窒,又问:“阿白如何?”
金鸥如实道:“我进去的时候才刚刚取针,主子闭着眼睛,但是呼吸比进房之前要顺畅得多,应该是国公爷扎的针有点作用了。”
陆修远大喜过望,“此言当真?”
金鸥担心陆修远会碰到铜盆里面的东西,忙放下,将袖子里的纸条递给他,“国公爷说了,让陆少爷按照上面的东西去准备,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准备完全。”
陆修远接过一看,显然也是被上面所说的东西给惊到,不过想想这是苏晏给的,也就不那么的怀疑了,很快亲自带着人准备。
半个时辰不到,厨房就被收拾出半边来,灶上放了一口大蒸笼,灶膛里早由之前的大火转为小火再把多余的薪柴都给撤了,只留下几根烧红的木炭,看起来没什么火气,实际上灶膛内已经烫得不行。
按照苏晏的吩咐,先把蒸笼取下来,把易白放进去坐好,再把药粉用纱布包住吊在蒸笼四周,最后盖上盖,几人合力把蒸笼送上大灶,又往底层的锅里加一早烧滚的水。
金鸥从未得见过这样的办法,急得团团转,看向一旁的苏晏。
苏晏道:“只是放进去一盏茶的工夫,主要是让药粉的药性全部挥发出来,催动他体内的毒素以流汗的方式排出来,不会把人给蒸熟的。”再说了,易白的体质也经不住那样蒸。
蒸笼内的易白上身赤裸,下身只着一条亵裤,药粉包被蒸散的时候,他体内像被火烧火燎,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可是又出不来,如此,让身体更热了,从头顶到脚上,到处都在冒汗,他热得抓狂,数次想要站起来摸索着爬出去,都被苏晏让陆修远几个给摁住了顶盖。
易白真真到了“热不欲生”的地步,指甲不停地在里面抓,痛苦地叫唤着。
金鸥被吓得面无血色。
见他很想帮易白“解脱”,苏晏递了个眼色给陆修远和宛童,那主仆二人合力将金鸥给撵了出去从里面栓上门闩。
金鸥在外面使劲踹。
陆修远正欲出去修理他一顿,苏晏就冷着声音道:“想要易白早死就只管踹,最好是把门踹倒了直接闯进来。”
外面踹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晏懒得再搭理,一旁拉过圆凳来坐着,打了个哈欠以后用手撑着脑袋,又吩咐陆修远,“盯好沙漏,时辰一到就把人给放下来,我眯会儿。”
昨夜睡得晚,早上又起得太早,再加上方才施针耗费不少精力,这会儿也的确是困了。
陆修远应了一声,吩咐他放心睡。
苏晏放心眯了会儿,等陆修远唤他的时候,睁开眼就瞧见被“蒸熟”的易白。
好吧,不是被蒸熟,而是流了大汗以后排出来的黑紫色东西全部粘附在身上,隐隐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乍一看,就跟几个月没洗澡的乞丐没什么分别。
这股味道确实难闻,易白不停地皱眉,明显是难受极了,对于一个好洁成癖的人来说,身上脏成这样绝对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竹篓子里仅剩三个药包,苏晏拿出其中一个,递给陆修远,“把这个放在他沐浴的水里。”
之后,苏晏就退了出去。
易白第一次沐浴完,整个人好像都跟之前不同了,虽然还是没办法看到和听到,但所有人都能发现他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连他自己都说,之前胸闷气短随时头晕的症状消失了,精神得很。
陆修远大喜,又问苏晏,“接下来要如何做?”
苏晏道:“明天和后天继续扎针,然后像今天早上一样去蒸上一盏茶的工夫,最后用药洗净,能不能大成,三天以后自见分晓。”
亲眼见到易白气色好转起来,哪还有人敢说不相信苏晏,就连之前差点急疯的金鸥都羞愧地低下了脑袋,等众人散去才过来向苏晏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