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是个很会把控气氛的人,酒过数巡,赵敏酒到杯干,极是豪迈,席间和明教众人交谈,也是谈吐不凡,说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轶事,竟有许多连他们也不知道的。她于少林、峨嵋、昆仑诸派武功颇少许可,但提到张三丰和武当七侠时却推崇备至,对明教诸大豪的武功门派也极尽称誉,出言似乎漫不经意,但一褒一赞,无不同中窍要。群豪又是欢喜,又是佩服,但问到她自己的武功师承时,赵敏却笑而不答,将话题岔了开去。
隔了一会儿,赵敏衣衫上溅上酒液,顺理成章离席更衣,杨逍也跟着站起来先是夸赞了园子一番,最后询问可否四处逛逛,赵敏表示一切随意不要客气便离开了。
杨逍和张无忌禀报一声,和殷天正、韦一笑交换了个眼神,也离开酒席,以散散酒气为名也离开了。
不知道是那赵敏真的问心无愧还是如何,并没有任何下人跟着他,他一个人慢慢的在花园中散步,这里布置精巧,若不是偶尔撕裂这暖融阳光的是冰刀般凛冽的寒风,这里几乎可以让人忘记是在苦寒的西北。
庄子说大不大,但是除了他们吃饭的水阁,外面也另有天地,但是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机关或者其他的,可是他总觉得这庄园他只觉处处透着诡异,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实捉摸不到是何门道,他准备回转回去叫张无忌等尽快离开。杨逍走着走着,见一月洞门,对面若隐若现出露出一处竹子,杨逍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
院子里十分清幽,和刚才赵敏引他们去的花园又不同,外面的花园,虽说亦处处小桥流水,可隐隐透露出来的依然是属于北方园林的大气。
但这间院子不同,从那道月洞门跨进来,仿佛穿过一道时光的门,杨逍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时光在眼前迅速凋零,依然是西北明媚又干燥的阳光,可是洒进这翠意盎然的竹林中,温度被冷却,变得温柔,变得惬意,带着一丝丝的柔软和暖,阵阵吹拂过来的风,裹着潮湿和微醺的花香,风吹过竹林,声音飒飒作响,竹叶翩然而下,落在青石板的小径上,还没人扫去,这是一个属于江南的院子,一个完完全全的,与这西北格格不入的一方小天地。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觉得自己恍惚走进了一个梦,一个做了十七年却不敢在真实中触碰的梦,这院子太像了。他站在青石板路上,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曲径通幽的竹林,远处传来潺潺水声,他闭上眼睛,思绪穿过时间空间,轻轻描绘着十七年前的一切。脚下是青砖小路,墙角生着青苔,一丛一丛的竹子,太湖石点缀在某个回廊的角落,女子的闺阁在竹林中若隐若现,竹林深处石桌石凳,再往前,穿过竹林,是一片开阔的湖水,夜幕降临,水面上星光点点,水边还该有座高楼,有个人在楼上倚栏观景……
杨逍猛然睁开眼睛,窒息般的心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这院子,分明与参合庄中她的院子仿佛,无论是布局还是风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仿佛下一刻,她就会走出来,站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对他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面对真实,宛如万箭穿心。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杨逍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心静如水,再也没有什么能波动他的心绪,可是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内心深处的自己有多么脆弱,一杯清茶,一块糕点,一道菜,一个相似的院子,都可以让他乱了心神,原来,潜意识中,他从未接受过凤宁已经离去的事实。
之前他为了寻找凤宁,踏遍了大江南北,可是当孩子们来到坐忘峰之后,他再也没有踏足过江南,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过自己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那些以明教为先的日子。
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在害怕,他真的害怕,他自以为余生便是那样了,自以为他很平静的接受了凤宁离开的事实,自以为为她报仇便是他的终生目标。可是,其实他并不接受,他没有自以为是的坚强,她走了之后他只喝酒再也没有喝过一杯茶,再没有踏足过一次江南,他甚至都从来没有去过蝴蝶谷看一眼她的墓,他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没有刻意改变的一切,事实上不正是都是他在刻意回避的证据吗?事实是,他害怕,害怕看到冰冷冷的墓碑上写着她的名字,害怕生活中的细节都有她的影子却让他哪里都找不到她,他害怕,所以不愿意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清醒,清醒的知道,清醒的不想知道,清醒的欺骗自己,清醒的潜意识里却一切都清清楚楚,如今这样很好,起码醉梦时分,她活在他的梦里。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杨逍的眼神慢慢冷却沉淀下来,他抬手捂着胸口的位置,眼神逐渐冰冷,这个赵敏,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今天的一切,分明她是故意设计为之。
此地不宜久留!杨逍收敛心神立刻退出了院子,往回走去。
他出去的时间并不长,他回来的时候,赵敏还没有回来,正好看到周颠已经那把倚天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原来刚才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倚天剑,周颠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把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可是意外至极,那把倚天剑竟是一把木剑。周颠正不知所措,将木剑又还入剑鞘,见杨逍回来,下意识的便抬头问他道:“杨……杨左使,这……这是甚么玩意儿?”他虽和杨逍成日斗口,但心中实是佩服他见识卓超,此刻遇上了疑难,不自禁脱口便向他询问。
杨逍看了一眼那木剑,脸色郑重的对张无忌道“教主,这个赵敏八成不怀好意,此刻咱们身处危境,急速离开为是。” 周颠道:“怕她何来?她敢有甚举动,凭着咱们这许多人,还不杀他个落花流水?”杨逍道:“自进这绿柳山庄,只觉处处透着诡异,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实捉摸不到是何门道。咱们何必留在此地,事事为人所制?”张无忌点头道:“杨左使所言不错。咱们已用过酒菜,如此告辞便去。”说着便即离座。
待一直出了绿柳山庄之后,杨逍回头看了一眼在身后逐渐缩小的绿柳山庄,心中不详不安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庄子越来越远,仿佛也逐渐带着那份心痛在慢慢远离他,可是不知为何,心痛褪去,心头反而涌上一股莫名的怅然与失落。不远处,留守的人已经向他们迎了过来,杨逍抬头看到杨疏寒带着小昭正站在路边,见他们回来了,微微躬身行礼。杨逍看到自己的儿子,下意识的抬手抚着心口的位置,只觉得那里更是空荡荡的。他轻轻凝眉,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还不待他细究这感觉,只听“扑通”一声,回头一看,竟是周颠摔下了马。
不光周颠,杨逍、殷天正、韦一笑、说不得等人皆出现了头晕的症状,众人纷纷下马,张无忌大惊失色,抢上前来搀扶住殷天正,手指扣上他的脉搏,杨疏雨扶着杨逍,焦急的问张无忌“表哥,怎么回事?”
张无忌没有回答她,仰头飞速思考起来,思索王难姑“毒经”中所载,有哪一种无色、无味、无臭的毒药,能使人服后头晕;遍思诸般毒药皆不相符,而且自己饮酒食菜与大家绝无分别,何以丝毫不觉有异?突然之间,脑海中犹如电光般一闪,猛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在水阁中饮酒的各位一齐下马,就地盘膝坐下,千万不可运气调息,一任自然。”又下令道:“五行旗和天鹰旗下弟兄,分布四方,严密保护诸位首领,不论有谁走近,一概格杀!”
众人听得教主颁下严令,轰然答应,立时抽出兵刃,分布散开。
张无忌叫道:“不等我回来,不得离散。”
大家一时不明所以,只感微微头晕,绝无其他异状,何以教主如此惊慌?
张无忌又再叮嘱:“不论心头如何烦恶难受,总之是不可调运内息,否则毒发无救。”大家吃了一惊:“怎地中了毒啦?”张无忌身形微晃,已窜出十余丈外,他嫌骑马太慢,当下施展轻功,疾奔绿柳庄而去。
杨疏寒见张无忌匆匆交代便离去刚想要起身一同追去,却被杨逍攥住了手腕,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杨逍已经站了起来,周颠大惊道“杨左使,你怎的能运功调气?教主不是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杨逍吐了一口血出来,可是他似乎完全不以为意,抬起衣袖缓缓擦了,他对杨疏寒道“我去,你在这里看着,那赵敏既已出手,便该是还有后招,你留下来看好,我去相助教主。”说完也运起轻功疾驰而去。
原来,那木质的倚天剑和养在水池子里的花混合起来便是剧毒,若是周颠不因为好奇而拔.出剑来看,一切都会相安无事,可是赵敏便是笃定了周颠的性情,他定会好奇之下拔剑来看。所以那一桌所有人都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