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凤安脸色很不好,在昏暗中显得十分阴森,也是了,大概没有哪个母亲会在看到一个男人从女儿闺房里出来还能心平气和,所以慕容凤安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见撩起帘子走出来的人是杨逍,她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戾气和杀意,她怒意沸腾,随即又覆盖上无数复杂的情绪。虽然此事已经是她意料之中,但是亲眼见到杨逍从赵珍房中出来,她依然压抑不住的愤怒。
知女莫若母,慕容凤安早就察觉到赵珍从外头回来之后情形不对劲,赵敏回来后单独回禀过她,杨逍抓了赵珍,两个人在武当山上朝夕相对过一段日子。可是后来,这件事情以赵珍亲手给杨逍下了毒,自己离开了武当山作结。
其实早在赵敏定下要以赵珍来引诱杨逍或者殷野王投降的计策的时候,慕容凤安便觉得心中隐隐不安,以她本心来说,她并不想让那群人中任何一个再接触到赵珍。可是,就算她不同意,以赵珍对赵敏的宠爱,叫赵敏独自去闯光明顶那龙潭虎穴又要和明教众人周旋她也是不肯的,而且,毕竟赵敏也是她的亲生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舍不得赵敏独自去冒险,最后的结果便是姐妹二人一起出门去了,结果这一去,她不安的预感果然成了真,杨逍,又纠缠上了她的女儿。
赵敏跟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确提心吊胆了一阵子,可是她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对她依然敬爱有加,对弟弟妹妹照顾关爱,依然是她的乖女儿,依然是汝阳王府的珍宁郡主,每日里完全没什么不同,她才渐渐放下心来。当年虽说是那一把春风醉的药粉,让凤宁和杨逍有了夫妻之实,可是,慕容凤安心里很清楚,凤宁是喜欢杨逍的,否则不会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但对于杨逍,作为女婿的人选,她就是喜欢不起来,是呢,有哪个母亲会喜欢让自己女儿吃尽苦头的男人,尽管那苦头,很大一部分是凤宁自找的,究其原因甚至是因他们兄妹而起,但是对于慕容凤安而言,有问题的当然不会是自己女儿。
那日她突然伤了手,弄得满床都是血,很是骇人,当时她就起了疑心。那匕首是她送她的,她用了这么多年虽说十分喜爱,但是也不至于突然就喜欢到爱不释手了,更是一早起来就在床上擦拭刀刃,还那么凑巧恰好就割伤了手。她每日作息十分规律,不是喜欢赖床又耍赖皮的赵敏,怎么那天就突然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还不起床,侍女进去便见她伤了手了。更诡异的是,只是手上被刀刃擦破了一道的伤口,血却染得满床都是。那床染满了血的床单她命人去找的时候已经送去清洗了,说是赵珍吩咐的,因为看到那些血迹十分舒服,叫下人立刻拿下去就洗了的。送到她眼前的时候,已经是洗后依然不能彻底去除血迹的模样。清洗之后,除了那些还依稀辨得出轮廓的大片血迹,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一大摊血迹,刀刃擦伤的口子怎么可能流出来这么多血,就算是放任伤口流血到血液自然凝固,也不该如此,她给她扶过脉,的确是失血过多的症状,那么唯一的解释,是赵珍自己故意不让伤口愈合放的血?她为什么这么做呢?慕容凤安心中只觉得蹊跷又怪异,但是面上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叫她好生养着,暗地里却留意起来她的院子。
赵珍割伤了手之后,突然莫名其妙的月事又提前了,她自己说是在外奔波的时候大概是累到了,但是慕容凤安哪有那么轻易相信,她是她和赵敏的母亲,女孩子生理期这种比较私隐的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只怕也只有她们母亲当成事情放在心上了,所以慕容凤安很清楚,以赵珍的身体素质而言,什么在外奔波累到了受寒了才月事提前这种事情,基本上不太可能,如果是前几年还说的过去,如今看来,呵,怕也只是推托之词罢了。
赵珍当年被带回大都的时候身子的确受损严重。当年凤宁独自一人生下两个孩子,没有得到任何照顾和看护,产后也没有得到相应的休息,那时候她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养着两个孩子,没有经验,也没有帮手,什么都要靠她自己一双手来,想也知道定是没有好好养护过自己,湿寒入体,身子受损的厉害,幸亏她修为高深,否则怕就没那么容易熬过来。女子产子如同在鬼门关上走一圈,本就是凶险万分的事情,更何况她还是生的双子,并且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其中艰苦不能一一细表。后来她回到中原,又受了重伤差一点魂归黄泉,慕容凤安给她救回来之后,这些年为了给她调理她想尽了办法,珍贵草药不要钱一样的堆下来,五年来总还是有些成效的。所以,慕容凤安听奴婢回禀赵珍来了月事疼得厉害,不能来给她请安了的时候颇有些诧异,心中疑惑更重了,总觉得事情不对劲,但是想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叫了服侍她的人来问,也都说没什么异常。
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动声色默默的观察着她,发现她暗地里调动了在她院落周围巡逻的军士的时间,那些调整单独来看一点问题也没有,无非就是叫人给她院子一些平日里都没人住的地方也要加强巡视等等,但是这些所有微调组合在一起之后,这些巡逻的队伍看似完全没什么改变,其实实际上每个队伍的时间都和从前轮班的时候有细微的变换,这些变化堆积在一起,便造成了一个问题,某个时间,她居住的院外有一个空白时间,那短短的时间内,她的院外是没有人把守的。
这个时间极短,轮班的两队人,也能在换班时候远远在转角地方看到对方,所以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慕容凤安毕竟曾经也是绝世高手,她心里很清楚这短短的片刻对于一个高手而言,便是致命的漏洞。她暗地里安排人盯着,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院落依然风平浪静,毫无动静。赵珍不知道母亲已经盯上了她的院子,同样的慕容凤安也不知道府里委以重任的苦头陀是范遥,有他在暗中做手脚,慕容凤安的人当然什么都发现不了,回禀的都是一切如常。
后来,赵珍竟然要去庄子上小住几天,那时候她心中已经基本上有所肯定了,她的一切反常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实证。而且慕容凤安内心也复杂的很,她不知道该不该戳穿这件事情。赵珍自从失忆之后,她拼了命的补偿缺失给她一切,而赵珍也一如她想的那样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好女儿,母女二人的所有隔阂、矛盾和仇恨一夜之间都不存在了,她过去一直存在于梦中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终于叫她娘亲了,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唤她一声乖女儿。
赵珍一直很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在王府里,她是地位尊崇的郡主,可是和赵敏明艳灿烂的性格相比,她低调的如暗夜盛开的昙花,一如既往的清冷,若不是他们夫妻太过高调的宠爱她,恐怕以她的性子只愿意孤僻的待在自己的角落中。她们母慈子孝,可其乐融融的背后,她知道赵珍并没有真正的开心,或者,也可以说她也没有什么不开心。她按她期待的样子活着,孝顺父母、友爱弟妹,作为长姐,她十分优秀,足以担当弟妹的表率,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对什么表现出十分喜爱,又或者十分厌恶来,她对一切似乎都没什么要求,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玩器摆件,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凡她多看一眼的、略微显出喜欢样子的,这件东西第二天就会送到她房里的。可是她的快乐总是很浅,浮在表面,这些无比珍贵的东西,对她却似乎都是无关紧要,她谢了恩便收下,表现的十分喜欢,但是慕容凤安能看出来,她只是在努力表现的十分喜欢,仅此而已,有,或者无,对她没什么区别,她真正在意的是家人,只因为这是家人给的,她就开心收下,无所谓给她的东西是珍贵还是廉价,她活的没有欲.望。母慈子孝是真的,可是她的快乐只是在扮演。
那天,在赵珍来和她说想要去庄子上住几天的时候,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却发现她苍白的脸色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几分羞涩和期待来,也许赵珍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时候她双颊含春的样子是多么诱人,她也年轻过,也深爱过,自然知道那代表什么,那不是刻意装扮出来的,而是一个女子心中想着心爱之人的时候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风情,那抹风情能让一个女人活.色.生.香,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柔媚和幸福。
慕容凤安当然希望赵珍幸福,她不相信的人是杨逍,可是,面对赵珍努力压抑自以为表情正常却实则处处透着小女人娇羞的样子,她迟疑了,她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赵珍这么单纯的开心快乐过了,也因为这番矛盾的心情,她在明知道赵珍别有目的的情况下,依然默许了她去了庄上。
如今,她看到杨逍从赵珍房间走出来,不想承认也心知肚明便是此人又诱拐了她的女儿,更没法骗自己杨逍对赵珍发乎情止乎礼,刚才两人在房里都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慕容凤安抬眼狠狠的剜了一眼杨逍,杨逍表情却是淡淡的,没有挑衅得意,也没有任何敌对的情绪。
“果然是你,杨逍!”慕容凤安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强挤出来的,念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简直就是想要给他生生撕碎一样,相比起她的怒火滔天,杨逍反而显得十分平静,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一张椅子旁边十分从容的坐下,与她面对着。
她打量他的同时,杨逍也在打量着慕容凤安。这是他第二次见她,第一次,她还是凤宁的姐姐,如今,她们之间的关系和身份都大不相同了。她一如十七年前一般华贵雍容、倨傲不凡,可是却没有那一次那般妆模作样的慵懒浅笑,她表情森然的坐在那里,一手搭在扶手上,手指紧紧的扣紧扶手,月光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已经紧绷的隐隐浮现青筋,显然她在极力压抑着怒气。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了好久,杨逍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无论有什么样的恩怨,这慕容凤安始终是凤宁的娘亲,更何况,她还救了凤宁。于是,杨逍站了起来,对她拱手,尚算恭敬的叫了一声“前辈。”
“哼”慕容凤安毫不客气的哼了一声,冷冷一笑“又是你,宁儿为了你吃尽了苦头!差一点连命都没了!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她!为什么你还要来纠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