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冬天气温很低,下午太阳下山后,冷气就透过门缝呼呼地透进房间里来。马瘸子门诊室里的暖气一关,那罐子放在屋里的药很快就变凉、变冷、变得发寒。
大冬天的,江森捏着鼻子,硬是把这碗苦得让人想吐,又冰得咽不下去的汤药,一鼓作气灌了下去,接着咽了好几口的口水,才总算没吐出来。然而,喝得这么艰难,疗程却依然没完。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马瘸子再一次端着第二碗凉药过来,江森重复了之前的步骤,但这回就喝得艰难得多,分了两次,喝了两分钟,才勉强到不行地把药灌进肚子。
看着江森全部喝完之后,马瘸子看得很是佩服地说了句:“一般人只能喝下半碗……”
江森紧闭着嘴,只想吐,不想说话。
马瘸子又继续道:“知道什么什么药理吗?”
江森还是不吭声。
马瘸子就开始自言自语:“之前让你内服外敷了那么久,就是为今天的这两碗药打底。祛湿健脾、养胃清肺、理气活血,加以外敷祛毒拔疮、消痈散疖,先把你的底子打好了,让你吃好睡好,让你脸上的这些疙瘩,自然地处于消退的状态,等消到消无可消了,今天这两碗苦寒下泄、清毒去火的药,才能把你脸上的根子给去了。这个治则治法,难不难?”
江森摇摇头。
马瘸子继续道:“肺与大肠相表里,外毒在皮,内毒在大肠。用西医的话讲,这是你肠道菌群长期以来处于一种不调和的状态,大肠菌群内环境失调,肠道长期产生和吸收各类细菌内毒素,反应到脸上,当然一片疙瘩,加上你的先天禀赋不一般,油脂腺分泌旺盛,容易滋生外毒。外毒加内毒,毒上加毒,你不长痘谁长痘?
所以我这几个月,先是强你脾胃、清你肺火,叫你的身体,逐渐能进入一个跟形成内毒抗衡的状态,再用外敷的药,收束你的面部油脂分泌水平。
你这几个月,吃好睡好,肚子里的那些细菌,也都吃得舒舒服服,给什么吃什么,现在突然间这么两碗毒药下去,你肠子里的菌群,肯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会成片成片地死掉。
你今晚再多上两趟厕所,抓紧把这些完蛋的脏东西排出去,等到明天一觉醒过来,你肚子里菌群群落的数量和种类,跟以前就不一样了。那些以前在你肚子里乱吃乱拉的东西,至少得少掉八九成,不过坏处呢,就是接下来它们吃不好,你也一定吃不好。
转回来中医的说法,这叫胃寒气伤,水谷不纳,算是两败俱伤吧。
不过没关系,你还年轻,还可以慢慢调回来,无非是这一年半载之内,胃口比平时稍微差点,接下来可能影响长个头。但你现在一米七多,差不多也够用了,而且按你这个长个的势头,再怎么长不高,接下来这一两年,再多长个四五公分还是没问题的。”
江森忽然打断:“我最近这两个月,都已经没怎么长了。”
“诶,春生夏长,秋杀冬藏。现在是冬天嘛,等过完年,明年开春就能长了。”马瘸子又站起来,拿起空调遥控,重新打开了暖气,一边吩咐江森道,“去,把药罐子收拾了。”
“哦……”江森感觉肚子里已经稍微好受了点,起身走到药罐子边上,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低头朝里面看了看,问道,“这什么药?有方子吗?”
“没有,大寒的东西,用错了,毁身体。”马瘸子道,“我是按你的情况给配的药,你要想拿来量产,就算吃不死人,把那些爱漂亮的女孩子吃得宫寒、闭经,生不出孩子,你赔啊?”
江森正色道:“我可以尝试着贡献一点力量。”
“呵,大言不惭。”马瘸子呵呵笑道,“就算你是铁打的,早晚也得铁杵磨成针。”
江森就转移话题了:“唉,中医就这点不好,定量标准太因人而异,你治好了都没处说去。”
“这话也不对。”马瘸子淡淡道,“前些年非典,从外面回来两个人,传染了半个村,还不是大锅汤药喝好了。媒体不来宣传,那些搞卫生工作的人也不吭声,文化上自我了断,没办法嘛。中医好不好,跟定性还是定量有什么关系,关键呐,是人心。”
“嗯……有理。”江森点点头,拿着药渣子去处理掉。
可惜他是个药盲,连没炮制过的药都分不清楚,看药渣就更看不出名堂来。
大学校园里医药分家地学,某种意义上讲,其实弊端还是挺大的。
过了一会儿回到屋里,江森重新坐下来,那种想吐的感觉总算是完全没有了,又问马瘸子道:“那以后还会不会复发啊?”
“应该可能性不大。”马瘸子也不把话说死,“不过如果作息不好、卫生习惯不好,再多冒出来一点,也是难免的。这几天先看看情况,如果有明显退下来的话,以后凉药就不能再多吃了。你这个胃,往后得注意保养,像冬天这个时候,吃点羊肉暖暖胃就挺好。外面菜市场里,山羊肉今天二十五块钱一斤……”
“我去买!”江森二话不说,立马跑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幸好身上还剩了一些现金的江森,提回来两斤早上刚宰的新鲜生羊肉,还有一坛子老爷子似乎挺爱喝的山里土酿的米酒。马瘸子使唤着江森,把羊肉洗干净了放进砂锅里炖,一步步手把手教着,好不容易,总算让江森这个五谷都不分的家伙做了顿饭。
等菜上了桌,马瘸子一口肉、一口酒,还不住地抨击江森:“不会做饭,就养不好娃娃,养不好娃娃,就不配结婚。你个小子,饭都不会做,往后日子怎么过?”
江森在砂锅里捞着肉,很淡定道:“有一个会做不就好了?”
马瘸子反问:“万一会做饭的那个,中途死了呢?”
江森不由得不高兴了,说道:“师父,您这样抬杠,是不是就太极端了?”
“呵!”马瘸子不由一笑,“生活的困难,从来就是这么极端,不然每天哪来那么多要死要活的人?不极端的困难,也配叫困难?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活得太好,想得太美……”
江森忍不住叫屈:“师父,我活得也不好啊。”
马瘸子把脸一翻,“你还想怎么好?钱也有了,名气也也有了,下一步打算登基称帝吗?”
“师父,这一步是不是迈得有点大,我看怎么也得先招兵买马,然后再从瓯江里挖个独眼龙石像出来……”江森跟马瘸子越聊越跑偏。
没一会儿工夫,爷儿俩就把砂锅里的两斤羊肉吃得干干净净。
江森感觉吃得还不够,又把马瘸子家里的挂面给煮了,呼呼吃了一大碗,摸着肚子打饱嗝,问马瘸子道:“师父啊,你不说胃口会变差的吗?”
马瘸子看着江森这副没压力的样子,冷冷一笑:“哼,饭桶。”
江森却忽然眉头一皱,赶紧跳起来,跑去了卫生间。
晚饭过后,江森连去了三趟厕所,才总算把大肠祖宗哄好了。
马瘸子就一边嗑瓜子一边嘲讽:“本来不至于拉得这么厉害的,是你自己找死啊,晚饭非要吃这么多。你这是典型的体力不行了还要去跑马拉松,心律失常了还要去玩蹦极,三天没睡了还要去高考,越缺什么你越来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