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依旧是沉默着。
小田切笑了笑。
他又低下头碾了碾脚下的土粒，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没关系喔。”
“就算不回答我也没关系的，我不会对前辈这么苛刻的。”说完，他又抬起头朝那边一笑，举起手套示意对面把球传回。
看着那只手套，克里斯仍是一言不发，但他心里明白，如果只是沉默的话，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只是他有预感，他的回答不会让小田切感到开心的。
于是在不久的沉默后，克里斯终于有了动静，抬起手臂将球传回。
“如果你真的想要答案的话，我确实——”
“——不对吧。”
小田切看向别处，轻易打断了他的回答。
他不想要这个回答。
克里斯合上了嘴巴。
投手抬起前脚，将手套慢慢举高，将球快速甩臂投出。
“我很可怜吗？”
“嘭！”
感受到手套里小球的力道，克里斯皱了皱眉头。
在投完球后，那边的小田切抬起头不经意地说着。
“没有吧？”
他甩了甩手臂，语气平淡地说了起来。
“就算是坐了四年的冷板凳···”
“就算是废了队友的一条腿，导致他之后没办法出赛···”
“就算是在之后因为这个被其他人欺负，从游击手转到投手···”
“就算是进了一军之后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充当喂球投手···”
他说着，将自己的左手举到半空中，伸开五根手指，让头顶处的灯光从指间倾泻下来。
“我一点也不可怜。”那双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半空中根根分明的五根手指，以及指间被磨出的茧子，“因为那是笔很公平的交易。”
不远处，克里斯早已慢慢从地面上起身。
“就是因为那些糟糕、恶心透顶的人，我才会变得这么强大。”
“也是因为有这些才能的我，才会被你们青道这样需要的吧？”他的眼睛微微放空，声音轻松地说着，“就当我提前交了学费吧。”
这些不堪的过往被他用几句话潦草地概括过去，然后又用轻飘飘的“学费”二字作为总结。而对面的克里斯只看到，那面阻挡着自己的围墙突然发生了变化，白色的墙壁上突然溶出了一轮黑色的大洞，另一面的景色隐藏在这黑洞中，如同泥浆般缓缓搅动着。
这是克里斯首次如此接近小田切的真实，他之前数次靠近小田切，观察小田切，为的就是探究他内心的真实，可真当这一刻降临时，当他直面小田切的内心，只是只言片语，他现在却已经无法动弹了。
克里斯只能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对面的投手。
小田切将视线从半空中的手指转移，来到对面捕手的脸上，他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对方的表情后，慢慢放下了手。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
他咬紧牙。
“那是什么表情啊？！”
他看着对面，眼睛慢慢睁大，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
“喂！”他将手套粗暴地脱下，随手丢到地面，接着大步向对面迈去。
皮质手套“啪”地一声落在地面，激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喂！”最后，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把控，冲到对面抓起那人的衣领，面目狰狞地、怒不可竭地朝他怒吼着，“你那是什么狗屎表情啊？！！”
克里斯的眼睛里清楚地映射着小田切现在暴怒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头毫无理智的野兽一样，肆意地发泄着情绪。
但小田切看不见克里斯眼睛里的自己，他只看见了克里斯现在脸部的表情。
微微皱着眉头，眼睛低垂，抿着嘴唇。
小田切见过这种表情，在那个狗屎医生的脸上会经常出现，在自己每次被拒绝进入一军时好友的脸上也会出现，在有人看到路边行乞的老人时脸上也会出现，在班级内的女生看到被凌虐的流浪小猫时脸上也会出现。
他在可怜我。
看清捕手脸上的表情后，小田切听到了克里斯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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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再露出这种表情了。”
“···什、什么？”
小田切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把头探过去，看向门帘外的两个身影，一男一女，是穿着西装的经理以及穿着白色外套的医生。
经理对医生说：“请不要对一郎露出这种表情了，看到那个，他不会开心的。”
“···抱歉，我不知道···”
两人的声音很轻，似乎是为了不吵到屋内的病患，但小田切早就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静悄悄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一郎他···不是病人，他没有患病。”
“他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你的特殊对待，他只是我的学生，我的队员而已···”
“你每次用这种表情面对他，就好像是在告诉他，他是一个可怜的病人一样。”
“但他是正常的，没有任何精神疾病。”
听到这里，小田切脸上发热，默默抓紧了胸口。
“一个正常人不需要被可怜，更何况他是我天才的学生。”
“身为天才，他更不需要被怜悯。”
小田切屏住了呼吸。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不需要被怜悯，所有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只不过是让自己变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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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正确的，这些只不过是考验，我能变得像今天这样强大，都是以前的功劳。
那些苦难，都是有意义的。
“扑哧——”
面前的小田切突然收起了自己暴怒的表情，瞬间展露了笑容。
他放下了克里斯的衣领，一脸轻松的说着：“真是挺搞笑的，前辈居然会可怜我。”
“···”克里斯默默看着小田切。
“但前辈你不是知道吗？”面前的小田切眯起眼睛，加深了脸上的笑容，“我才是青道现在实力最强的投手。”
克里斯皱紧了眉头。
灯光在小田切的脸上打下一道道投影，让他的五官溶于光影的交错间。
“难道不是吗？”他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脸上影子的面积变得更大。
“就是那些的遭遇，让我现在比谁都强大。”
“比丹波前辈、比降谷晓、比泽村···”小田切轻易地做下结论，“我比他们都要强大。”
克里斯仍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而始终被克里斯以那种眼神注视着，小田切叹了口气，抬起头让脸部重新显露在灯光下，又恢复了孩子气的情绪，很好地将之前阴沉的表情隐藏住。
“前辈。”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我现在只想要赢下比赛。”
“我知道的，我无法改变前辈的想法，所以只能不停地往前走了。”
克里斯看着投手转身走到对面，弯下腰将地上的手套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他这才注意到这只手套是一副崭新的姿态，看上去就像是才刚刚从售货架上拿下来的一样。
“今天就到此为至吧。”小田切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臂，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就朝着门口走去，
“小田切。”
他的脚步因身后克里斯的声音停下了。
后方的克里斯依旧是呆在原地：“你可以依靠队友的。”
前方的背影静止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声音。
“说起来，该我回答问题了。”不远处的小田切背对着克里斯，“为什么我对稻城实业那么执着呢？”
没有转过身，他仿佛自问自答道：“因为只有打败了这个学校，我才能继续赢下去。”
“直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在说完这句话后，小田切便离开了训练场。
安静的训练场里只剩下了克里斯一人，目光还放在投手离去的方向。他在今天首次接触到小田切的过去，却被对方的遭遇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更让他惊讶的是，小田切对那些以往没有痛恨的情绪，反倒是将之视作“变强”的交易。
他表现得甘之若饴，却在自己露出怜悯的表情后愤怒得不可自已，就好像是自己的对他的怜悯戳破了什么似的。
但克里斯却是知道，他也有着不甘的回忆，也不会埋怨当时的遭遇，但他更不会将那些东西视作美好的事物。因为痛苦的无论怎么美化都是痛苦，正如苦涩的味道就算是被厚厚的糖层覆盖住，也能在降临至舌苔后渗透出来，清晰地反馈给神经中枢。
苦难或许会让人成长，但绝不能成为理所应当的存在。
克里斯将手套翻开，注视着里面的白色小球久久没有说话。
还有那个问题他给出的答案。
如果输给稻实，他就不能继续赢下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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