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电视里看到比赛转播的时候，我就知道一郎骗了我···我还是想和他谈谈，不过他当时的态度很坚决。”小田切彦己的视线向下，明显陷入了回忆，“现在想起来，或许我不再干涉会更好些吧···”
一旁的泽村不安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小田切，面对一系列迷雾的焦躁感令他忍不住追问了。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小田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小田切先生。”
是啊，小田切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小田切彦己要坚持让小田切退学？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解答了。可面对泽村的提问，小田切彦己却迟缓地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又垂下头。
“都是我的问题。我太急了。”
“我···我不该让小田切回家的——”
“我们毁了小田切。”
小田切彦己抱住头顶，痛苦地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只被枪击的棕熊。
坐在斜对角的小田切却将心思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人们总以为孩子的记忆无比短暂，但事实上，有些人能记住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一本故事书，一副手绘插画，一碗酱汁青豆，一口甘蓝沙拉，一瓶花生酱料。那些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品尝到的，那些孩提时期的感官刺激，即便历经了漫长又迅速的成长旅程，人们依旧对其记忆犹新。
接下来要说的，是这篇故事里的主角，小田切的孩提记忆。
3、回忆
小田切还记得自己很小时候发生的一个事情。
每次上学以前，自己的母亲总会做好丰盛的早餐，等待着自己下楼就餐。早餐的内容不算太丰盛，但却是小田切最心仪的食物，鸡蛋三明治。煮熟的鸡蛋碾碎，接着挤入适量美乃滋进行搅拌，撒上黑胡椒予以调味，搅拌均匀后放在两片切好边的吐司面包之间，最后一分为二，装盘食用。这样一道极其简单的料理，却在小田切母亲的手中散发出不同寻常的魅力，以至于小田切每次都会请求母亲制作这道料理作为早餐。
“明天早上想吃些什么呢？一郎。”
“三明治！我要吃鸡蛋三明治！”
“今天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明天我给你做汉堡吧？”
“不要！我就要吃鸡蛋三明治！”
“小田切！挑食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就想吃那个······”
“不行！已经吃了三天的三明治了，明天吃蔬菜沙拉！”
“哇！”
小田切喜欢吃鸡蛋三明治，可严厉的母亲不会骄纵他，不仅不会如他所愿制作三明治，反而还会做出蔬菜沙拉、青豆鸡蛋等一系列他不爱吃的食物，尽管母亲一再强调这些食物（长高）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但小田切怎么看那些绿色植物，都无法找出与自己身高相关的联系性。他反倒认为，如果一直吃那些绿油油、又咀之无味的东西，他总有一天也会变成绿色的植物人。
小田切坚信着这个事实，尽管他对此进行过反驳，但小田切还是坚信不疑。那种东西····尤其是花生酱！任何淋上花生酱的食物都会变成无法言说的味道，那种水泥一样的质感，每次咀嚼进嘴里总有起伏不断的颗粒感，总令小田切感到自己像是在咽糠一般。
世上怎么会有像花生酱那样的东西呢？简直不可理喻。
小田切是这般讨厌，但门外的青松从不到膝盖长到过腰，直到国小毕业前他也未有过一次从母亲嘴里讨来过便宜。并且变得更糟了，早晚两杯牛奶，绿油油的菠菜，虾皮，总是不会缺席的紫菜汤，三天两头的体检······越来越多不喜欢吃的东西出现了。
直到国小毕业以前，小田切都以为自己要一辈子这样下去。
在毕业的前几天，小田切与棒球部的伙伴们约好暑假一起去乡下玩耍，可这个约定没有实现。9人的棒球小队里，缺少了小田切自己。从7月下旬到9月1号，没有电话，没有联络，伙伴们整整一个多月都没有小田切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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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她让我上楼休息，然后就一个人留在客厅里。没过多久，我听到牛奶配送先生在敲门，妈妈和他聊了几句。”
“······然后呢。”
“然后，妈妈就把门关上了。”
「就这样说，不要露出破绽。」
一郎转身举起双臂，仍身后的彦己把脏衣服自下而上脱了下来。他可以面对自己的父亲，可他没有选择这样做。一郎打定了主意，决心就按照他两之前的想法回答。
“她什么都没说吗？”
身后的大手抓住裤腰带，一郎默默抬腿，将沾满污渍的短裤从腰部脱下。
“我一觉醒来，妈妈就不见了。”
等到衣服和裤子被彦己都脱下拿到洗衣房后，换好衣服的一郎转过身，看向父亲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接着又一声不吭地依靠墙壁。
一郎默默地看着，半响后才转身，看了眼后方的沙发，上面的枕头被丢的七零八落的，但总要比沾满花生酱的地板要好多了。可一郎只是冷漠地看了眼，接着便坐在了地上，双臂环抱起弯曲的膝盖，又看着地面发起呆来。
洗衣房内的彦己也在低头看着地面，但他仿佛想起些什么，远远地看了眼客厅，再此看到坐在地面的小田切时，神情黯淡地收回了视线。
“咔——”
是钥匙插入门锁内转动的声音，这令屋内不同房间的两人同时看向大门方向。
一郎的眼睛亮了亮，单手撑起身子从地面上站直了，可仅是这两下的功夫，身后的彦己就已越过他快步冲到了门口。
“你去哪里了。”
“买菜。”
是母亲的声音。一郎想象她正如往常那样脱下高跟鞋，抱着买来的面包走进玄关。不过这次，透过玄关玻璃，一郎看见父亲的身影拦在她身前。
“买菜？你还在乎什么？！三天没有回家，一郎都成那个样子了！！！”
玻璃后的人影愤怒地挥动手臂，纤细的另一道人影亦如烛火般不安地晃动。
“我要是不在乎，就不会回来了，小田切彦己。”
“不回来？那你能去哪里？”
“当然是另一个人那里。”
两道人影越发近了，但一郎只能看见像火一样灼人的情感。他们会将彼此燃烧殆尽吗？
“你····你这个···biaozi····”
“呵呵——总比你这个骗子好吧？”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biaozi！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一家子都tmd神经病！隐瞒了家族病史的骗子！！整天发疯，整天让一郎自言自语！！你要把我们的儿子逼疯吗？！！！”
“哈哈哈哈——你又好到哪里去？不可一世的小田切彦己！万众瞩目的新秀！结果儿子是个侏——”
“啪——”
响亮的巴掌声。
没过多久，母亲又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呵呵呵——彦己，你知道吗？我今天就在客厅和——”
“啪——”
随即，又是一道巴掌声。
看着挥舞着手臂的人影，客厅里的一郎惊慌失措地坐在地面，双手死死遮住耳朵。
4、夏
彦己停在一道门前，一手端着做好的早餐，一手抬起敲击在门上。
一郎回来的第一天有些沉默。彦己以为他还在生气，所以打算等他态度松软些再找机会和他谈谈。现在已过了一天，彦己认为是时候了，他坚硬的关节在门上发出了两下敲击声，随即道出低沉的声音。
“一郎，吃早餐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
彦己抿了抿唇，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转动起来。然而他只转动了一下，甚至还来不及推开门，另一端突然传来了叫喊声。
“滚开——！别靠近我！”
彦己立刻身体僵硬了。
“滚开！滚开！！滚开！！！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门后传来一郎的叫喊，几乎要破音的嘶吼声，几乎是在自己的脑仁里尖叫，光是在门外听到就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彦己停下的动作，双眼发直地盯着没有推来的门。
他张了张嘴，半响才问道：“···一郎？”
“咚——！”
不知是什么东西撞到门上，把手上感知到的震荡感令彦己几乎拿不住盘子。
“···啊···啊。”
彦己停在原地，半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极大。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从这道嘶吼声里，彦己听到了前妻的疯狂。
「为、为什么？一郎突然就——」彦己握在门把上的手掌开始发颤，餐盘里的吐司不停抖动。「什么时候，是从回来之后吗？是那群人对他说了说什么？！不、不行——」
事态会更加严重的。
他不敢再说话了，咽了口唾沫，弯下腰将餐盘放在地面，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并在途中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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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散落着食物，彦己正弯腰收拾。他才刚刚结束练习，结果一回来就看到地板上散落着练习前为一郎煮好的饭菜。
这些饭菜看起来一口都没动过。在收拾完后，彦己一言不发地看着垃圾桶的残羹冷炙，随后撸起袖子洗了洗手，拿起操作台上的买好的肉菜，放进池子里清洗。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一郎一直不吃饭的话，他的身体会熬不住的。」彦己清洗着蔬菜叶子，沥干水分后放入配菜盘内，动作间他思考着以后应该如何。「实在不行，就只能把一郎送到疗养院里了，但这样一来······」
一郎的履历就毁了，一郎的棒球生涯会沾上污点，没有什么球团在查到这样的健康记录后还会对球员抱有期望。
彦己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原本已洗好活虾，娴熟地用刀去掉虾线，接着就要摆盘清洗，洗净后放入调料腌制。但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做法时，他的内心充满了迷茫。
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在为一郎好吗？
捏住虾肉的手掌逐渐攒紧。彦己面色阴沉，低头俯瞰着池水里的倒影，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的男人已经不在了，而彦己知道是什么将他打磨成现在的蹉跎。
是生活。
如果现在退一步的话，自己的儿子也会变成这副样子。彦己不能退步。
随着脑内得出结论，彦己放松手里的力道，将手里被捏成烂泥的虾丢进垃圾桶里。他要继续做饭了，接下来就是到冰箱取些调料。
这已经不是彦己第一次陷入思想挣扎了。可当他每一次站在为一郎选择的十字路口前，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变成如今这样都有自己的原因，但，彦己只是希望他能在以后更加轻松些。为此，前面的幸苦都是不得不忍受的。
彦己打开了冰箱门，侧门放着几罐酱料，他大概看了眼，随手便要从中取出自己想要的，可就在他拿出那瓶酱料即将合上冰箱门时，他停下了动作。少了点什么。彦己注视着即将半合上的冰箱门，又默默将其打开了。
彦己喜欢吃花生相关的食物，尤其是花生酱，那种咸香味最令彦己喜爱，每次都会采购几瓶备用。但现在，冰箱右侧门底部放着的两罐花生酱不见了。
彦己看着那处空位，抬起头，透过上方的天花板，视线仿佛穿透了过去，到达今早自己未能抵达的那个房间。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小田切彦己的回忆来到几年前的那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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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已有一个星期，而经过了这段时光的挣扎，小田切彦己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即便视若无睹，问题也不会消失，逃避态度只会让生活变得更加糟糕。
在与妻子的相处中，彦己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他站在自己屋子门口，面露犹豫地望着黑色大门，抬起手来，像个初入此地的客人般紧张地握紧了门把手。
可当他打开门后，屋内并没有人在等他。安静得可怕。
彦己茫然地推开门，只身踏入这间自己已经生活了数年的屋子。地板在他的踩踏下发出哒哒声，但同时还粘巴巴的，窗口的月光照亮了地板上四处飞溅的花生酱，倾倒的牛奶纸盒，游戏手柄，球帽，餐桌上丢满了零食包装，客厅的电视机还开着，微弱的屏幕光照亮沙发前地板的一个人影。
彦己走近了，便看到了屈膝坐在地板上，正用手指挑吃着花生酱的一郎。
他一定吃得很多了，因为就连额头上都有像水泥一般的花生酱痕迹。
彦己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高大的男人环视四周，除了凌乱在各处的垃圾以外几乎没有别的，平日里井井有条的屋子仅在一个周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彦己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抿了抿嘴唇，迈开步子，轻轻地走近到客厅的沙发处，走在一郎的身边，慢慢蹲了下来。随着他的接近，一郎将视线从电视机上挪了过来，一双迷糊的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彦己。
“一郎，你怎么在吃这个？”彦己轻声问道。
面对彦己的提问，小小的一郎注视着罐子里的花生酱，慢慢回答：“···很饿，冰箱里，只剩下这个了。”
彦己咽了口唾沫，双手捧在一郎脑袋两侧，将脸接近过去，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一郎。
“你吃了多久了？”
一郎向下看了眼，随后答道：“三天了。”
彦己突然急促地吸了口气，总是笑对一郎的脸庞此时破碎得像一面镜子。一郎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彦己又将他一手抱进怀里，令他感受到沉重的心跳。
好一会儿，彦己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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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文！现在有空吗？听我说，一郎的症状加重了···我确定！我确定！他回来没吃过东西···就只吃····不、没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根本什么都没做！！！真、真的吗？只要等一些日子就会好转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彦己抬起头，眼神充满畏惧地看着上方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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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下文，我寻思这算更了，毕竟多了5k字（心虚），最后的内容真难收尾···下次一更，再补个番外吧，算我理亏···
感谢在2021-10-11 01:42:10~2021-10-21 00:4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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