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寺萤把大庭叶藏当作一个对象去解析时,往往会联想到其他的角色上,他就像一抹淡淡的阴影,稍不留神就会被忽略过去,但要是你细心一点呢,也能从油墨中一缕一缕地分解开来。
在维持对大庭叶藏的信任时,小野寺萤有时会想起一本书。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作者写道:“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
房思琪对李老师的信任被辜负……不,不对。
小野寺萤匆匆忙打住,捂住脸颊,后悔自己的联想能力如此丰富。
也是同一个作者写的,“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最好停在将断未断的这里,所有的言外之意和余味都被斩尽,在这里尽可断章取义。或这样说,在这里只能断章取义。
大庭叶藏是诞生在文学中的人。
小野寺萤信任他,仅仅因为文学。
她幻想着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如果说这是每个经历过青春期的文学少女都曾有过的幻梦,那么小野寺萤唯一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为了不醒过来,她情愿永远处于青春期。
青春期,多么美好的词,在这个讲究话语的氛围和语境的国家里,小野寺萤只能勉强找出一句“夏天要结束了”来约等于她心中的青春期。
请永远也别结束夏天。
在夏天,少年少女都能开怀大笑,露出牙龈。牙龈是血色的,却像熟透了的石榴,轻轻一舔,甜汁儿便流到了味蕾里。
小野寺萤并不迟钝。就算一开始误解到别的地方,但时间一长,对方的“表演”又不精湛,她没道理想不明白。
她心想这也有她的责任。
是她对他太过肆无忌惮。
虽然以前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自己实际上也是一个有很多朋友,生活很开心很快乐的乐于交际的人,但是当过学生的人都懂,哪有真地对同学闺蜜高谈阔论夸夸其谈还人缘好的人呢?
在学校的环境里,这样的人大家都称其为“装·逼犯”,和气一点的也会说“文青”。在学生的社交圈里要是被安上这样的标签那就丢脸了,抬不起头来,起码会被一半的人笑上三年。
在哪里都一样。
人类社会中,合群才是第一要素。
要是傻乎乎地展现出一副曲高和寡孤高冷傲的模样,那才会被人蔑笑到天荒地老去呢。
所以,在小野寺萤意识到大庭叶藏是个可以与之尽情交谈而不会被嘲笑她过于文青的人之后,她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于是他们之间的话题便被固定在了两大类里,一是格外庸俗恼人的现实麻烦,二是远远高于生活的艺术的美。
现实生活的麻烦,一提起来就让人心烦,小野寺萤私心也不愿意大庭叶藏替她困扰。再说了,大庭叶藏本人可是把自己的麻烦藏得深深的,一丁点儿都不敢袒露——那还说什么呢,她是想当倾听者,而不是那个只会倒苦水的人啊。
那种人设可太不体面了。
所以还是聊文学和绘画吧。
……在这样的心理因素下,她和他说了太多本不该涉及现实的东西。
可是问题在于,她知道那些不该涉及现实,否则就是自找麻烦自讨苦吃,但是大庭叶藏呢?他知道吗?
就算他知道,他控制得了自己那颗敏感而纤细的心,不去联想不去深思,不被一波又一波文人笔下描绘的人世的苦难与折磨给淹没吗?
小野寺萤在注意到这一点后很深刻地反省了自己。明明清楚大庭叶藏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为什么她还是会粗心大意、理所当然地将对方的“不拒绝”兀自认为是“同意”呢?
是她得寸进尺了。
小野寺萤因此对大庭叶藏抱有内疚之情,也为此,她愿意压下自身的情绪,在看穿大庭叶藏在试探她后不立刻恼怒地冲过去质问,而是自己消化完这些负面情绪,然后冷静地思考大庭叶藏的动机,以及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主动停止。
不过小野寺萤的换位思考失败了,如果她在一个人承诺了她承诺过的事后,开始一步又一步地试探对方的底线,承诺的真假的话,那么只能证明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个人。但是,她对根本不值得信任的人是不会浪费时间和对方周旋的,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试探。
因为做不到设身处地地思考,无法共情,所以小野寺萤也不明白大庭叶藏试探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确认她是否说到做到吗?
大庭叶藏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依旧如此卑微吗?
小野寺萤根本不愿意往这个方向去想,因为一旦这个可能性是真的,那么就代表,她在大庭叶藏身上做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徒劳,她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积极作用,迄今为止她的“收获”都不过是自我欺骗下的自我满足。
——这样的可能性太让人沮丧了,小野寺萤实在没有直面的勇气。
而且……在她内心深处,她也是不愿意这么去想大庭叶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