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叶藏等在相约地点的时候,觉得来来往往的人的目光都像薄薄的刀刃往身上刮;房子地面、风光景物,全都生出了一双双怪模怪样的眼睛,深渊般的瞳仁转着圈也盯着他;天空就是一颗巨大的眼睛,藏在海面的半个褐红的太阳是瞳孔,蔑视着他,漫天遍野的余晖都是冷眼,微波澜澜的海水里蕴着恨。
他原本身长玉立地站在那儿,渐渐地,挪到了更隐蔽一点的地方,脑袋也垂下来,脊椎也弯下来,手攥成拳头,崭新的和服袖口处被揉皱,或长或短的皱纹挤出一对对鬼目。
大庭叶藏沮丧落寞,和无数鬼目无聊地对视。
「过度的敏感带来了强烈的胆怯,却会使之更渴望经受恐惧的风暴的冲击,这真是一种奇特的心理。啊,正是对人类的恐惧才使得这样的一群人,宁愿面对自己的幻觉也不愿面对现实的生活,于是才会在光天化日下见到活生生的妖怪。」(1)
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大庭叶藏心有所感,忽而抬头,视线扫过去,凝固,再也移不开。
他看到小野寺萤从三四十米外望着他,笑吟吟地走来。
他第一次见少女穿和服,淡黄色底面上绣着两只振翅的白鹤,是极漂亮极精致的绘羽,无论是穿上去还是摊开来都很美,让人轻易便能联想到少女从架子上选中这件和服,穿到身上的静美画面。
联想。
大庭叶藏每见到小野寺萤,埋在心底的联想便得了阳光雨露,发芽生长抽条,枝繁叶茂。
妖怪都不见了。
人来人往,风景建筑,天空不是谁的眼睛而只是天空,落日的余晖暖洋洋的,风从橙红色的海面上来,一丝一丝的清凉。
他见少女那穿不惯木屐的样子,就像看见一枝在风中轻摇的水仙;白鹤在飘落着金粉的仙境里起舞,纯白的羽毛拂过一瓣瓣花,最后拼成一个笑颜……
或……这干脆就是寄托着千年文化的衣服成了精,包着裹着一捧香粉、一把花瓣、一束微光。
“阿叶。”
听到小野寺萤的声音,大庭叶藏有一瞬头晕目眩,慢了半拍回应。
“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不瞒你说我实在穿不哎呀——!”
加快速度的少女猝不及防绊了下脚,像被人攀折的花枝一样。
大庭叶藏却没闲心乱想了,身体快过思想冲过去搂住少女承担了那股往地上栽的冲劲儿,阻止她摔个五体投地。
是绽放着水仙和莲花的清水,水中有仙女有女妖有精灵,每一滴水都蕴着一粒光,比清溪底的水草还要柔软……大庭叶藏恍然惊觉自己竟揽了一捧圣水在怀,只没人让他洗礼,他也不愿意让其减少哪怕最小的一滴。
再大的代价都不行。
整个人都撞进大庭叶藏怀里的小野寺萤懵懵然呆住了,死机了好几秒才恢复理智。
她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抓住大庭叶藏的胳膊想借力站稳后退。
这个过程一秒钟都不需要。
可是大庭叶藏凝视着她,于是这一秒钟就延宕到了无限。
一对白鹤振翅,诗人说它们云间翔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