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雨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便是窗台,桌案上,一床绣满糖葫芦的小被子下,藏着春风十里和梨埙。
明月当窗,霜白的月光翻过窗扇,剑穗跟着月光摇摆,远处是积雪,是“簌簌”私语的竹林,再远是银波荡漾的湖面、堆满积雪的远山...
没有轰得人头昏脑涨的雷电,没有邪恶腥臭砸在身上能震碎内脏的烂肉...一切都宁静而美好,是能让她安心的微冷氛围。
只除了一点,谢朝雨轻轻叹息一声,翻身转向躺在自己身后的人——
“你真的不睡觉?”
狗蛋睁开双眼,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懵懂茫然,还有几分初醒时的水光,“怎么了,我刚醒”
他语带疑惑,声音暗哑低沉,表现的跟最近很多个夜半醒来的晚上一模一样。
谢朝雨抬手扯扯他的眼皮子。
“你的黑眼圈出卖了你。”
当她瞎啊。
谢朝雨醒来后,见他神色憔悴,以为他是太担心自己,又太忙太累才会眼窝青黑,她身体恢复了,狗子应该也能养回美貌。
谁知道,二十多天过去了,她自己都养出了三斤膘,这个每天跟着自己一起吃了睡睡了吃的家伙,却一天比一天消瘦,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
狗蛋被她黑白分明的双眼紧紧盯着,知道自己撒谎被拆穿,不敢吱声,索性将她抱紧,闭上眼睛装傻。
谢朝雨揪他耳朵,“你为什么不睡觉?”
虽说修为越高,对吃饭睡觉这种凡人的需求就越低,但也需要入定或是冥想来让自己得到休息,狗子这情况,百分百,他在和自己消极对抗。
“说话啊,还装睡呢,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睡觉?”
眼袋都快熬出来了,本来就瘦,现在一摸,脸上皮包骨,燕窝深陷,颧骨与鼻梁高高凸起,甚至有点硌手。
狗蛋被逼问,无奈,只好坦白,“我不敢睡”
害怕自己一睡着,她就又遇到什么危险,出什么意外...
“而且睡着了也会做梦”
“梦到什么?”
狗蛋抿了抿唇,不愿意再说了。
谢朝雨从他沉默黯淡的神情上也能猜出来,“是不是梦到须弥境里的事?”
“嗯。”
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她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接着就是她皮开肉绽,浑身没有一丝好肉,倒在地上气息全无...有时候他白日也会陷入幻觉,一伸手就看见自己抱着她,满手的血。
谢朝雨将手伸到被子里,覆在腰间揽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上。
没有血肉,只有光秃秃冷冰冰的骨头。
谢朝雨一直记得,当初在上陵城外,第一眼见到叶无讳时,他一身光华,比三月的春光还要惊艳,一年不到,他却变成了现在这样,诚惶诚恐、夜不能寐的样子,整个人疲惫至极。
谢朝雨心中颤了颤,又麻又疼,她强行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
“明日除夕,咱们出去过吧,就我们两个人,好吗?”
凡间的除夕,是仙门再难寻到的热闹。
即便落燕山庄年年都过除夕,食堂有年夜饭菜,各山作了年节装扮,也有各色表演,但到底,仙人的世界脱离凡尘许久,再像也不是那个味儿。
谢朝雨和狗蛋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狗蛋怀里抱着各色小食,谢朝雨要哪个他就给递哪个,谢朝雨觉得好吃的,就要塞他嘴里,让他也尝尝,他们就像寻常男女那般。
这里的糖葫芦,竹签子上头串着的只是普通的山楂果儿,不似灵果那般沁甜美味,但裹了透亮的冰糖,吃起来却也酸甜可口。
叶狗蛋吃不得酸,谢朝雨故意将糖葫芦凑到他唇边,“咬一颗,快,特别好吃!”
狗蛋看着那糖葫芦嘴里就泛酸水,谢朝雨期待地看着他,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挑了最小的那一颗果子咬下,入口就是难以言喻的酸,狗蛋皱起了眉头。
“嘶...”
“哈哈哈傻不傻啊你,还想挑小的呢,你咬的那颗山楂都没红透...”
“......”
狗蛋噘嘴,“你一高兴,我就要倒霉!”
谢朝雨伸手摸摸他咋咋呼呼的一头乱毛,“谁让你傻兮兮嘿嘿”
狗蛋:“......”
谢朝雨吸吸鼻子,拽着狗蛋朝不远处排了长队的店铺跑去。
“是炭烤年糕!我小时候就爱这个!”
队伍有点长,多是孩童,狗蛋看看谢朝雨,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嘴里数着前方还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比孩子还像个孩子。
年糕口味多,被店家仔细地用小木片在盒子里隔开,谢朝雨最喜欢老酸奶芝麻味的,软糯香甜,咬一口,满嘴都是香浓的奶香气,她幸福地眯起了双眼。
“有那么香?”
“你不懂,这叫童年记忆,吃的是情怀”虽然它也真的很香就是了。
小口小口,珍惜地吃完年糕,谢朝雨揉揉肚子,满足极了。
狗蛋提醒她,“你订好的酒楼是哪一家,天快黑了”
酒楼是落燕河边最高的那一座。
九重塔临河伫立,谢朝雨和狗蛋手牵着手,一级一级往上爬,到最顶层,已经消食得差不多。
远处河面上的庆祝活动已经开始。
人群簇拥着舞狮队,敲锣打鼓放炮,热闹地沿着街道前行,除夕特制的花灯一盏一盏升空,整座城的上空很快都亮起了璀璨的灯火。
谢朝雨站在窗前,指尖微动,金灿灿的小兔子、小鸟从她手里飞出,落入街巷。
很快,人群中响起了孩童惊喜的欢呼声。
“阿兄快看,是仙人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