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兄弟掀开帘子后，便是一向下走的木梯子，若非熟客走惯这道，没留意脚下，掀开帘子往前半步便可以直接从这梯子滚下去。
所以那小兄弟掀开帘子时，梁靖是还提了周析一句“看路”，然后也没再牵着他的手，自己就往下走了。
大概往下□□级阶梯便到了地下，梯口还有一道帘子，在上面时不能知道，下去之后才知道里头空间偌大，灯火晦暗，人满为患。
方才那小兄弟吼了半句“青爷”，这下面早已有两三位穿着粗布袄子的中年男人在梯口扯着帘子等梁靖。
一见到梁靖，也是立刻堆笑哈腰点头。
梁靖不客气地往二人脸上瞅了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小荷包，随手丢给了其中一位。
接着他又不耐烦说道：“行了，少不了你们的，给拿去喝茶吧！喝茶的时候把嘴给小爷我放紧点儿了，要小爷我在外头听到半句风声，你们可都给我等着！”
那两人一番答应和道谢，连忙伸手请梁靖往里走。
汝平城里地下暗庄不少，规模甚至还要比地上的来的庞大。
台面上的庄子背后一般都有世家或者朝官顶着，就是他们赚到的本就不多，一部分充了税赋给朝廷，一部分拿来伺候着地头蛇，剩下的，一年算下来，甚至还不够这些暗庄一晚赚的银子来得多。
可是这些暗庄也有自己麻烦。
赚着见不得光的银子，自然也要承受着见不得光的债。
所谓富贵险中求。
但是这庄子的规模庞大，也确实让周析大开眼界。
里头大概能容百人，鱼龙混杂，有穿金戴银的，有衣衫破败的，甚至还有一袭长衫的。
等到周析也在梁靖身边站好时，不少庄里的熟人都把目光投过来，然后窃窃私语。
周析头戴兜帽，将他半张脸都遮住，里头穿着浅青色长衣，外面披着深灰色狐绒。
因为出门时走得急，身上衣着打扮懒懒散散的。
看着甚至不像个人。
跟梁靖这位混世魔王站在一处，倒是像阎王爷大半夜里百无聊赖，带着白无常到人间，随着自己乐意，拣几个魂魄往阴间带去。
梁靖凌厉地横扫了他们一眼，还没说话，众人立刻不敢再看，马上回头，该干嘛干嘛。
梁靖回头，刚想跟周析说什么，却见他定定地看着前面。
梁靖狐疑地顺着周析面对方向看去，才发现他一直盯着一桌后的年轻庄家。
长得倒还白白净净的。
梁靖心里顿了顿，两步上前，拽住周析的手腕便往自己身前一带。
周析也嘴角扬了扬，慢慢悠悠地顺着他的力度向前。
梁靖这时才凑到他耳边，周析本还等着梁靖跟自己说上一句什么“里面人多，不要离自己太远”诸如此类的。
怎料他猜中了前半句，却没想后半句是“把手放老实些，要随便碰人，碰一次，砍一只手”。
周析愣了半天，虽然还是没想出这小兔崽子哪里来的怨气，不过也是伸出两指，勾在梁靖腰带上，往自己身前带近，又在梁靖耳边低声说：“不敢。”
梁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带着他往里走。
周析紧跟在梁靖身后。
只是他看着梁靖今日一身宝蓝锦袍，周身华贵，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穿行在普罗人群，众生百态之中，竟是有一种天上仙官下凡的错觉。
庄子里头不少人见到梁靖，都立刻弯腰行礼。
周析却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夹在在人群中行走没两步，梁靖是轻车熟路，他差点便跟不上。
可是就在他快要看不见梁靖时，右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攥住。
他怔了怔，再往前看，梁靖仍旧没有回头，却微微侧着身子，一直牵着自己。
就像梁靖一直以来。
在一往无前的路上，不回头，也不放手。
梁靖是在一庄台前停下，桌前本已经人满为患，里里外外围起了两三圈的人。
桌后庄家反手将拨杆往肩上一搭，本还在吆喝着“买定离手”。
谁知一见人群散开，梁靖大摇大摆地走到他桌前，他立刻将拨杆拿下来，甚至赶紧从旁边双手端来一杯茶，递给梁靖，边堆着笑脸道：“青爷，咋来了不早说一声，好给您备着酒呢...”
梁靖大袖一挥，不耐烦道：“行了，小爷我今儿不喝酒，这茶你留着自个儿喝，要今晚小爷我赢了，再赏你点儿银子明儿吃酒去。”
“诶是是是！”那庄家连连点头，“那不知青爷今儿想玩个什么呢？”
梁靖挑了挑眉，往旁众人看了一圈，才回头在周析耳边小声问：“你想玩什么？牌九还是骨骰？”
周析笑笑，轻声：“你喜欢。”
梁靖认真地歪头想了想，又对着庄家说：“那就开最简单的，单骰双盅押大小。”
“行行行没问题！”庄家立刻说道，另一头一小厮立刻拿多了一套摇盅出来，庄家又笑着道，“青爷，您选，您先选。”
梁靖又回头问周析：“要哪个？”
周析抿嘴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靠我们的。”
梁靖便拿过他们跟前的摇盅，打开检查了一下里头那骰子，合上又嚷嚷：“来，赶紧的。”
庄家又问：“青爷押大押小？”
梁靖微微侧头，周析又道：“那就押大。”
梁靖点点头，从怀中又掏出一荷包，往那小厮处一丢，那小厮立刻双手接住。
梁靖又道：“押小。”
周析顿了顿。
还没等周析反应过来，身后那些围着看热闹的人立刻也将银子放到“小”那边。
周析这时才将手缓缓在梁靖后腰搂住，在他耳边低声斥道：“小兔崽子。”
梁靖抿嘴笑了笑。
却又马上恢复了那张嚣张跋扈的嘴脸，紧接着拿起摇盅熟练地摇了两下便又放在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