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荻从家中祠堂走出,刚走到府里中庭,何茵便快步迎上前。
“今夜元宵,兄长不留下来一起用膳吗?”何茵面带期盼地看着何荻。
何荻心中长叹,才摇摇头,说:“不了,太子殿下入宫了,幕府上还有些事要做,等过两日我再回来陪陪你吧。”
何荻说着,又轻轻拍了拍何茵肩膀,提步便要往外走。
“对了,”只是他刚走了一步,又回头问,“早前让你给耘徵送去的那份年礼,你送过去了吗?”
“送是送过去了,”何茵点点头,却委婉地又说,“但是耘徵大哥退回来了,说是太贵重,无功不受禄,若是年礼,心意收下,礼不敢收。”
何荻怔了怔,脸色也跟着沉下不少,接着只说了句“知道了”,便离开了何府。
何茵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何荻离开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要转身回去。
只是她刚转身,便看到老管家行色匆匆地要往书房走去。
老管家从何茵身边经过,也只是微微颔首行礼,便快步离开了。
何茵看着老管家的背影,心中跟着起疑,她往自己房中走去的脚步也跟着放慢。
尔等她刚过环廊,身后又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回头再看,只见周析身披绒裘,神色冷酷地向着何隐宽书房走去。
周析到何府时已经是近傍晚时分,他如今再坐在无双楼二层,无双楼也早已打烊。
今日天清,入夜了也叫乾坤朗朗,星辰明烁。
他面前放着那红木方盘,上面分别放着一颗黑色,两颗乳白色的鹅卵石,三颗石子中间,放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碎石。
周析右手四指托在额边,拇指一直摁在太阳穴,左手藏在袖中,数着珠串,他目光一直留在中间那块碎石上。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自言自语道:“何隐宽...在说谎...”
一直在他身边盘腿坐着给他剥花生的春生,没有说话。
周析脑海中一直回放着不久之前,在何隐宽书房中与他的对话。
两年前,周析是从万瘸子口中得知,那把刀是与万寿山庄有关,但至于当中到底有何关联,万瘸子那时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这些年中,楦遥的万寿山庄,究竟主为何人,建起何时,根本就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万寿山庄,是樊国某一世族大家,为了让他毕生收藏的珍品能在乱世之中得一安全宁静之处而留百世所建。
也有人说,万寿山庄,是某江湖势力的集中地,默不作声地养了一群顶尖高手,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当时的周析对于万寿山庄究竟做什么的,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是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态,要到万寿山庄去一探究竟。
可是他没想,自己到了万寿山庄时,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内无一物,而再有,便是那六十四位死士忽然冲出来,对他发起的攻击,招招致命。
再后来,便是钟平侯浙官遇刺,杀手乃便是万寿山庄那群秘密教养的杀手,而雇佣他们的,就是周析本人。
过去周析没有去细查此事,一来是因为当时他正备着要到覃国,二来也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与自己并没有太大关系。
所谓谣言,就是人活世上,只要自己的名字能被人叫出声来,自然就会有传言。
不久之前,祝沉鱼与他说,那把刀是与唐岳何氏有关时,周析当下心中便立刻起了疑惑。
唐岳何氏,怎么又与这万寿山庄能扯上关系。
而今日再知,万寿山庄当初的创始人,是佟林简氏。
那这一切仿佛都能说通了。
八门之中明明暗暗的关系,暂且不去深究,但何隐宽与简无终,必定是认识,如此也能说明,倘若此事与何隐宽有关,那万瘸子当时说那把刀与万寿山庄有关,亦非空穴来风。
而再有,佟林伺浙官。
简无终是辅樊励公,而当时樊国将破,简无终仇恨加之钟平侯,而且钟平侯在覃国势力强大,主死臣散,其余势力为争夺这些分散下来的势力而起乱。
内政党争,从来都是内乱根本,早前还算是有钟平侯支撑着秩序,树倒猢狲散,只要覃国里头乱了,于樊国而言,也是好事。
简无终暗中让人行刺钟平侯。
在情在理。
而至于他周析本人,不过就是刚刚好撞到了刀尖上,恰恰做了替罪羔羊。
但是周析此时又想,倒也不能说是替罪羔羊。
及时罢了。
何隐宽和简无终当年能够灭了瑔廊一族,而得知还有一漏网之鱼,无论当时灭门的缘由为何,自然也会想要赶尽杀绝。
但是这些年中周析一直在缅渠苏氏庇佑下,他们实在难以动手。
又或者动了手,周析不知道。
他们或许也没有想过,万寿山庄里头对自己狠下杀手结果反被自己反咬。
可是这退一步再想,何不便干脆顺水推舟,将刺杀钟平侯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
他本是徐国太子门客,缅渠苏氏门生,就算所谓两国交好,但乱世之下,谁不想着谁先早崩,自己要杀钟平侯的动机,反倒是更比简无终更强烈。
周析想到这里,心里竟是起了一丝自己的命为何这般不幸的难过。
春生这时刚好给他剥好了一小碟花生米,送到木盘边上。
周析捻了两颗送到嘴里,又往春生处推了推,目光还盯着中间那颗碎石,却缓缓道:“你自己吃些。”
简无终要钟平侯死,那是家仇国恨。
何隐宽要钟平侯死,那是替主消灾。
汝平八门有三,淄亭归钟平,唐岳持中籍,长白保门清。
何隐宽这些年中,明面上也算是和孟鹤山一样,远离朝政而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