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覃王亲自到正彻司去审问时，梁攸满身伤痕累累，甚至嘴里都是血，却紧咬牙关，只说了八个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句话，阮夫人也说过。
后来梁攸浙官意外遇刺后，每次覃王去看阮夫人，阮夫人有意无意之间，都会提起这八个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今梁靖再说，虽是为己，但是覃王心中也自然明白，一语双关，也不过如此。
覃王心里长叹一声，才缓缓说：“先起来再说...”
“父王，”谁知梁靖却始终倔强地跪在原地，缓缓垂头，看着座下阶级，“儿臣五岁，从江郊被接回宫中，之后便一直在承欢宫抚养。父王政务繁忙，长兄为父，钟平侯，阮夫人，迎安公主，一直视儿臣亲生。”
梁靖说道这里，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才继续道：“并非与父王秋后算账，但是父王一直忙于朝政，励精图治，大概不知，儿臣刚回宫那就几年，宫中饱受欺压，长兄与公主为护儿臣，几次差点被殃及。儿臣也是那时才明白，若一己懦弱，可殃及至亲。人苟活世上，断不可忘本。乱世无义战，成王而败寇。但存世之根本，忠，孝，仁，义，礼，绝不敢摒弃。嚣张，骄纵，乖张，暴戾，疯狂，残暴，此些绝非正途，但也是因此，这些年，却也的的确确，再无人敢招惹儿臣。”
梁靖说出这些话时，心平气和，不带丝毫幽怨愤怒，不带半分自卑自悯。
只是覃王一直凝视着殿下的梁靖，是此时才发现，华贵朝服之下的梁靖，原是这般清瘦。
早前几次到承欢宫，阮夫人多有提及，梁靖此次从南边回来，是清减了不少。
但是那时覃王只道，子誉一向清瘦。
但他这时再看，才发现，梁靖的确是瘦了，便是连这套朝服落在他身上，也显得空空荡荡。
“夫人贤良淑德，长兄品行端正，公主大方得体，儿臣自知虽非君子，但也懂得孝义廉耻，倘若儿臣真是做出旁人所道无理之举，丢的，只是钟平一脉的颜面，”
梁靖说道此时，才缓缓抬头看向覃王，眼神中却无半点委屈，反而平淡自如。
他继续又说：“儿臣虽行事多有越界，是目中无人，甚至目无尊长，但儿臣自问，是尚可做到问心无愧，事出有因。人云亦云，谣而言之，一事而八面诡风，众生立场犹异而言之为己利，万事万物，追源溯本，本就难言中咎。所谓欲加之罪，从来，何患无辞。”
父子二人，便是这般一直相视。
覃王看着梁靖虽一直长跪，但从来腰杆挺直，不卑不亢，断没有当年他刚被接回宫时的瑟缩，也没有众人口中的跋扈。
他更加是无端想起，当年自己还未是覃王，梁攸年幼犯错被司机罚跪门前时，自己便与他说过，就是跪着，也要腰杆挺直。
这是做人根本。
他便再是想起，几日前与李叔沉宫中花园烹茶摆棋时，李叔沉无意提起一句，这些年，子朗，把子誉教得很好。
覃王此时心中是不知苦笑。
梁靖话声落下许久，一阵湿润的春风从堂中穿过，几声鸟鸣越显响亮。
“子誉，”少顷之后，覃王才忽然沉声问，“你自己，想到铎川吗？”
“父王，”梁靖却微微笑了笑，说，“儿臣，还有选择吗？”
覃王心中怔了怔，却再没有说话。
他之后只让梁靖多入宫陪陪阮夫人，还有老太后十分挂念，让他多入宫来探望，梁靖一一应承。
梁靖转身从殿里走出去时，却蓦地轻蔑地冷笑一声。
梁靖告退之后，覃王一个人坐在殿内，坐了许久，一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金光耀在殿外门前，他还是没有离开。
华内侍终是走进之后，覃王却让华内侍立刻去召太子梁尧入宫。
宫中的人来到梁尧府上时，曹鸣菲几乎是与此同时刚走进了梁尧书房。
梁尧瞧见屋外天色已暗，一听说是覃王忽然召见，却没有缘由，心中不由立刻紧张。
曹鸣菲跟着沉思片刻，便缓缓说道：“覃王今日下朝之后，是将六殿下留下，据说是一直到不久之前，六殿下才从宫中离去。想来大王此时将殿下召入宫去，无非是想试探殿下对六殿下封侯铎川之事的心意...”
梁尧早已皱眉。
曹鸣菲悄悄觑了梁尧一眼，才接着又说：“早前周先生提出此事时的意思，便是知道大王向来偏爱六殿下，若殿下在此事上言行过于激进，让大王疑心，那便是过犹不及。所以当时先生便曾提醒过殿下，此事不应从殿下口中而出，是容易让大王起疑，所以才会选择让廖太史旁敲侧击引出此举，殿下在大王，众人面前，皆是置身事外。你我皆知，大王心中忌惮势力分派，又向来偏宠六殿下，倘若殿下如今在此事上表以赞同，反而会让大王疑心。”
梁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又问：“那此次进宫，是该如何作答？”
“按那日周先生所言，再依在下所虑，”曹鸣菲垂头沉思少顷，才慢慢地说，“殿下应道此事虽为解决此事朝廷压力正策，但殿下您是担心六殿下身体尚未痊愈，初春易病，入夏难行，倒不如等到秋季，天高气爽时，再使出行。如此是可肯定了让六殿下封侯一事，但却不至于太过逼紧，让大王疑虑。”
梁尧从府上疾步外出时，天色早已暗下。
曹鸣菲一直颔首恭送梁尧离去，直到梁尧上了马车，他脸上才除去了方才的恭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凝重。
而没过多久之后，千秋府书房内，一小厮还未说完，周析脸色早已沉下。
之后那人说完后，周析仍是一直皱眉目视前方，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后，却始终没有转开视线。
他双手抵在太阳穴处，眉心一直紧锁。
许久之后，他才忽然冷笑一声，喃喃道：“曹鸣菲...李叔沉...江中八门...江中八门...还真是我小瞧这几只老狐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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