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公主关上。
公主在门前伫立良久，想起驸马问她的话，忍不住苦笑：驸马，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爱你始终如一，我现在只是要去做一件我必须要做的事情，等我做完这件事情，全身而退后我们说不定就可以像闻音和若怜那样归隐山林。
到那时，种树栽花，煮茶酿酒，吟诗作赋，钓鱼下棋，无人能扰，无事可忧，我会好好地，全心全意地陪你走完这最后的几十年。
可是驸马问她时神情平静，一点也没有方才的娇气感，公主没由来的心惊，也就是在刚才，她仿佛觉得自己和驸马之间的距离变得遥远起来，她低叹一声，心中满是苦涩，或许那只是她的错觉罢。
梁王宫里。
“你们都下去，我要同父王好好说说话。”
屏退宫人，南姜端起一旁的药碗来到梁王床边，那药黑得不正常，如同一潭死水，晃也晃不开，她舀起一勺嗅了嗅，又酸又苦，令人作呕。
梁王睁眼看着她端着那像是在泡菜坛子里封存了几十年一样的药缓步走来，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反而才是那在泡菜坛子里封存的药，四周都是令人绝望气息，暗无天日，围绕着他的只有看不到头的绝望和黑暗。
“父王，该吃药了。”
梁王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此刻在梁王的眼里，那碗众多太医冥思苦想出来的良药仿佛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不过梁王猜得确实没错，那确实是一碗毒药，就算太医精心熬制出来时是救人性命的良药，此刻也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那碗药要的就是他的命，而那毒，就是南姜妖体自带的黎春树的毒。
“父王，您同我说说话吧，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
“当年母亲让您好好待我和南祤，您却要将我送去和亲，多次对我性命不管不顾，这些年来，您冷落南祤，宠幸奸人，被妖妃牵着鼻子走。”
“若非我与驸马冒死收集证据扳倒赵家，力挽狂澜，救朝政于大厦将倾，救梁国于生灵涂炭，救百姓于横尸遍野，梁国恐怕就快改朝换代了，父王，爷爷和二叔拼了性命打下来的江山，差点就要葬送在您手里了。”
“我以为，您看到我和驸马为梁国所做的这些就会心疼我们，可是您并没有，您不仅没在南泱和良妃害我时像一个父亲一样保护我，反而推波助澜，几次包庇南泱和良妃，害阿想以死护我，父王，您害我失去了妹妹，您怎对得起母亲的托付？”
“您说，这碗药换我这些年的愤怒不甘，委屈心酸，值不值？”
梁王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药碗，吱呀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话。
公主看着满脸愤怒，惶恐不安却又动弹不得的梁王笑了，笑声低垂，她眯着眼，咧着嘴，却有晶莹的泪珠滚落在华美柔软的地毯上，不知是笑着哭还是哭着笑。
从她溢出眼底，几近癫狂的笑容里梁王好像又一次看到了忍冬的影子，被他努力藏在心底，不敢挖掘的记忆慢慢浮现眼前。
那时候忍冬对他的隐忍抗拒，对南慕的冷淡疏离都在眼前过了一遍，直到她选择了他的那一天，南慕垂下神采飞扬的眼，声音苦涩，似有万般不舍：“你赢了。”
确实，他当初也是这样认为，毕竟她选择了成为他的妻子，可是现在他很想告诉南慕，其实他们谁都没赢，她抛下他们所有人的时候脸上带着最真实的笑容，那样的笑容，除了那一天，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
想到这些，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扬起笑容，看向他和忍冬的第一个也是最像她的孩子。
他欠她的太多太多了，他不该把在忍冬那里受到的冷落而产生的恨意全数发泄在她和南祤身上，这对他们不公。
可惜他明白得实在太晚。
虽然他曾经最讨厌这样的不公，可他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曾经忍冬扎在他身上的刀被他原样刺向了南姜和南祤，刺进了他本来最不想伤害的最亲的人心里。
他，还有资格忏悔么？
南姜停了下来，有些不可思议，她竟在梁王眼里看到了作为父亲才有的慈爱，这瞬间让她不知所措，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驸马的声音，她在回答她的问题：“不值，公主，这样不值得。”
“啪！”
碗碎了，南姜看着地上的碎碗和那团黑，努力控制住突然微微发抖的手，没再回头，迈着步子出了殿门，她听到了，就在这座宫殿里，有人渐渐没了呼吸。
床上的梁王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还留着那一抹笑，在惨白如纸的脸上若有若无。
这一声脆响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一行人，赵内侍满头大汗，朝远处望了好几次。
见公主从梁王宫里出来，刘内侍跪下行完礼后忙进去查看，然而，他只看到了一地的碎瓷碗和那一滩极黑极苦的汤药，以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脸安详的梁王。
他站在床前，久久未敢动作。
不过片刻，南祤也匆匆赶了过来，他见到那一地黑色，下意识皱了眉，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手轻脚地上前去探了梁王的鼻息。
手指一阵轻抖后，南祤哑着嗓子说了句：“王上，薨了。”
直到南祤走过他身边，跪在地上后他才反应过来，扑通跪倒在地，尖着嗓子，用悲痛的声音喊到：“王上，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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