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姜下意识退了一步，隐身到假山后面。
虽然知道余宥生轻功极好，来去自如，但在南祤增派人手重重封锁的王宫深处见到余宥生，南姜还是吓了一跳，只觉余宥生此人深不可测，看来之前是自己小看他了。
“公主，是驸马！她和那位公子在干嘛啊？”
南姜皱了眉头，她也没想到究竟有什么值得余宥生不顾安危之身潜入王宫，她对绿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边余宥生先开了口。
“许婕，跟我走罢。”
许婕衣袖闻风而动，摇摆不定，南姜仿佛听到了她随风传来的呼吸声，见她向这边微微侧头，南姜忙拉着绿萝藏得更深了些，顺带捂住了绿萝想要开口说话的嘴巴。
南姜屏气等着她的回应，她也想知道她的答案，期待却又恐惧着，想她离开却又怕她离开。
她抬手捂眼，遮了遮越来越刺眼的阳光，不让眼角打转的泪水流出。
良久，一个字音落入耳里，清冷干净，同她人一样。
“好。”
心口的石头坠入深涧，久久未能到底，不闻水声，未见浪花，似是无声无息的破碎成灰，沾满了整个心房，混进血液里，传到了身体每个角落，生疼生疼的，却又无能为力，不可触及。
她脚一软，险些跌倒，绿萝手疾眼快扶住她往回走，主仆二人一路无语，浑浑噩噩回到房里坐在镜前发呆，一直在她眼前打转，欲言又止的绿萝一跺脚出了房门。
南姜不难猜出她要去做什么，要么去找许婕，要么就去找绿绮然后一起去找许婕。
南姜想伸手拦住她，神识动了动，手却没能抬起来，只能任由她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姜在泪光朦胧里看着镜里的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突然不住地往下流，湿了一大片衣摆。
这才是她要的结局，天高地广，任她翱翔。
许婕从一开始就是自由身，为她在这波云诡谲，勾心斗角的朝堂里一困就是五年，她早该放手了，而不是等着她自己提出来，也不是因为这具行将就木，苦苦挣扎的躯体。
南姜猜对了一半，绿萝确实是找绿绮去了，只不过于今日之事只字未提，只拿了点心在绿绮房里闷头吃着，一向有主意的绿绮坐在她身边看她这样也没了主意，以为她只是碰到了伤心事，全然没往公主和驸马身上想。
“公主，放我回长荣罢。”
这是许婕回映月宫后说的第一句话。
“为何？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回去的吗？”
南姜深吸一口气，吞下哽咽，故作平静。
许婕狠下心，别过头去，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公主，你早已不是南姜了，你在这朝中的尔虞我诈中烂了心肺。”
许婕闭上眼不去看公主充满震惊的眼睛，她知道因为她的这句话，公主已经红了眼眶。
无可反驳，南姜压下泪意，嘴角扯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轻飘飘说到：“原来是我束缚了你，我本以为，这五年你是欢喜的。”
“也罢，回吧，你也该回了，许婕，这五年来，委屈你了，你原本该是同平常女子一样，过着相夫教子，儿女绕膝的生活，我真的不曾想到，会把你留这么久，本打算南祤登上王位那日便放你离开的。”
她蓦的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公主府是按照长荣园子的样式修建的，屋里的窗口正对着廊外白墙上的窗口，若这是在公主府，那她看到的一定是倚竹居外的那一丛越发绿的翠竹，枝叶横生的白梅，和修剪枝桠，谈笑言语的下人。
可惜这里是藏于深宫，将要囚她至死的映月宫，她能看到的窗外风景，只有繁杂厚重，高高垒起的宫墙和远方布满翠绿的山头，以及宫檐亮朱瓦反射过来的刺眼光芒。
不过能死在由许婕题匾的地方，也算岁月温柔，她不由得暗笑自己的多情。
“你走吧，我不拦你，也不会由着他人阻你的回家路。”
许婕抬了抬手，片刻后又黯然落下。
“那若是我要你此刻和我一起出宫你也会答应吗？”
南姜顿了顿，收回目光，似在劝自己。
“驸马，国君根基尚浅……”
许婕笑了出来：“公主，我胡乱说的，你别当真。”
她知道南姜走不了，可她这次若不走，那南姜就永远也走不了。
若是从前，南姜大可以告诉许婕，等大局一定，国君有了心腹之后，她们就可以一同回长荣，但现在，她没了资格，不仅是因为她这具命不久矣，就要灰飞烟灭的躯体，更因为许婕亲口说出的那个“好”字。
于是她笑了笑，淡然从容：“我若出了宫，又该去哪里呢？”
“江湖广阔，总有容身之处。”
南姜垂眸，轻扯嘴角，声音清淡：“一个人，我不喜欢。”
许婕抿唇，看向她：“公主，你不会一个人的……”
话未说完，突然停下，仔细看了她良久，从发髻到眉眼，再到口鼻，最后目光停留在她胸前垂挂的明月珠上，“公主，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只是普通人。”
“公主，今日芒种，山野田间定是人多，我多希望我们只是那千万人中的一对普通夫妻，你不是公主，我是个真正的男人，像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日子，耕田采桑，织布酿酒，自由自在，再生一堆孩子 。”
“可有时候，我又不舍下这富贵荣华，滔天权势，更舍不下公主一个在这宫里，孤独无依。”
“但当我看到我曾经拥有的自由和本该属于我的人生就摆在我面前时，我又无比煎熬。”
“公主，这么些年来，我累了，勾心斗角，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我承认，我很惜命，也爱自由。”
二人皆抬头，四目相对，许婕眼神晶亮，隐有泪光，“但不可否认，公主，我也曾为你豁出命去过。”
“公主，原谅我，我要走了。”
今日雀鸟高歌，日光大好，她们还是在最后一个字音掷下后落下泪来。
许婕关上房门，久久立在门前，一如多年前那个月夜。
她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透亮的泪水滴落靴前，在听到屋内人再也压制不住的哭声后转身离去。
门前那片地上留有她斑驳的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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