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前厅的外面,一个纤细的黑影一直悄悄的趴在窗户旁,偷听着前厅里面祖父与吏部侍郎楼钥的谈话,她很想祖父答应那楼钥,但又不想祖父的名节因此受损。
虽然她比任何人都要记挂如今被关入大牢内的父亲,但从小便在谢府长大的她,如同她的父亲、祖父、叔父一样,对于名节看的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
楼钥面色深沉的走出前厅,甚至没有理会身后谢深甫的赔罪之声,只是冷哼了一声,而后如同疾风一般向谢府门口行去。
趴在窗户下的谢道清,看着那人影在影壁处转弯消失,正待要起身前往前厅时,却是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前厅内响起。
“谢大人高风亮节,留某佩服。这一生留某有幸与你同朝为官,留某深感骄傲。”留正的声音在前厅内响起,外面正准备进去的谢道清,则是再次趴在了窗户下,倾听着祖父跟留正的谈话。
“留大人过奖了。”谢深甫的声音无奈而又沉重,心头的滋味更是百味杂陈,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加上一品楼内叶青的及时提醒,到了如今,他岂能不清楚,自己如今已经身不由己的卷入进了朝堂党争之中:“圣上、太上皇、朝廷对我谢氏一门信赖有加,谢某岂可因私而辜负?岂可眼睁睁的看着朝堂被权臣把持而不出声。”
留正跟着叹了口气,如今他跟谢深甫可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从太上皇召他入孤山……不,应该说自从当年受赵汝愚之命,斡旋于多方势力之间,只为在关山一役除掉叶青那一日起,留正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朝堂之上能够有谢兄这般因公而忘私之人,乃是我大宋朝廷的幸事,留某与谢兄相比,真是自愧弗如啊。”留正心头同样是颇为惆怅,若不是当年受赵汝愚之命,他也不会从那一刻起就陷入党争之内。
当然,这两年他能够身居右相,能够不被史、韩两党所排挤,除了因为他是右相外,现在想来,完全是因为当初叶青放了他一马,显然,在史、韩两党看来,叶青自关山一役死里逃生后,既然敢报复赵汝愚,就不应该放过他留正才是。
可最终,叶青竟然是对他毫无动静,如此一来,不单是使得看好戏的史弥远、韩侂胄没能趁机在叶青对付留正时,黄雀在后的谋右相之差遣,反而是让留正在右相的位置上越做越稳,以至于到了今日,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头。
听完留正讲述着当年跟叶青结怨,以及赵汝愚因何而死在大理寺的陈年往事,谢深甫是被震惊的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不管是赵汝愚的死,还是叶青在关山死里逃生的事情,谢深甫当然清楚,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在每一件事情的背后,原来都有着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
叶青是佞臣、枭雄,在临安敢于抗皇命,敢于杀宗室、亲王,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如同叶青在北地北伐取得的功绩一样,俱是罄竹难书。
叶青在包括谢深甫等朝堂官员的眼里,之所以会让人害怕,正是因为他如同一个矛盾体一般,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这样的存在。
在临安的众多朝堂官员心中,因为史弥远、韩侂胄时不时对叶青的弹劾、攻讦,加上留正跟叶青之间的恩怨,所以使得朝廷众官员,已经全然忘记了北地的疆域全部都是叶青所收复的功劳,只记得叶青盘踞北地,如何不听朝廷差遣、节制,如何私自用兵、谈和,跟金人、夏国、辽人、蒙古国之间的暗地交往。
“如果不是今日在一品楼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叶青当着你我二人的面,提醒我们小心他人报复,留某也不会去细思这些年留某在朝堂之上所做的种种事情。甚至就连留某人,都差点儿忘记了叶青于北地、对朝廷的功劳,只记得他在北地的独断专行。有些事情啊……。”留正怅然若失的望着房顶,无奈的叹气道:“只有身居高位之后,才知晓……原来在每一件事情的背后,其实都有着不可告人的肮脏秘密。”
“叶青坐拥北地,使得北地百姓只知叶青、不知朝廷、不知圣上天颜,史弥远、韩侂胄何不也是如此?朝堂之上,史党、韩党遍布,谁若是稍有不顺从,立刻便有大量的御史、言官在朝堂之上弹劾他,从而使得朝堂之上,如同史、韩二人的朝堂一般。今日看谢兄被史弥远威逼利诱,留某不由在想,叶青当年收复失地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那个时候就想要成为一个盘踞北地的枭雄?”留正眉头深皱,摇着头自语道:“显然,他当时的处境或许就如谢兄你如今处境相差无几,或许还要比你的处境更为复杂、艰险,所以最终才使得他在枭雄之路上越走越远,远到了甚至忘记了朝廷。”
“留大人……不会是同情叶青……。”谢深甫看着像是陷入天人交战的留正,有些错愕的问道。
留正回神,看着谢深甫苦笑着摇头,摆手道:“留某只是想说,留某已经不具谢兄这般高风亮节,不像谢兄一般,立身处世都刚正不阿。叶青终究与我之间有着不可化解的恩怨,当年若不是我四处斡旋,他也就不会陷入关山困境,说不准沂国公赵汝愚因此也就不会死于大理寺……。”
“依谢某看,留大人不必如此自责,沂国公终究是皇家宗室,又岂会做出对朝廷不利之举?当年差遣留大人斡旋想必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宗室着想。而叶青,若是真的对朝廷问心无愧、在北地的一言一行都光明正大,又何必惧怕朝廷召他回临安?八千精兵如今居于城外,还不都是为了保全他的身家性命?若是相信朝廷,难道朝廷就不能还他以清白?”谢深甫对于朝廷的公正,还有着极为盲目的自信,在他看来,朝廷、圣上、太上皇永远都是最为公正的。
留正对于谢深甫如此这般对朝廷的无条件信任,也只能够报以苦笑,显然自己刚刚的一番话,并没有被谢深甫真正的听进去,甚至是假意揣摩。
正如他所言,不到一定的高位,显然不会看明白,这个朝堂到底有肮脏,这个天下的人心,到底有多么的阴险。
何况,这朝堂之上的事情又岂能以简单的对错、黑白来一分为二?